4月27日消息,不久之前,在科技行業工作還意味著職業穩定、福利豐厚,以及可以享受一種“全情融入職場”的企業文化氛圍,這在其他行業極為罕見。
而如今,在科技行業工作看起來與普通工作沒什么兩樣——不僅是因為公司廚房里不再供應草飼牛肉干,還因為員工們正面臨持續不斷的裁員恐懼、更長的工作時間,以及越來越多的職責,而薪資卻原地踏步。
Meta Platforms最近基于績效評估裁員了5%,并新增了差旅限制。亞馬遜開始監控員工電腦的使用情況。谷歌在部分團隊中選擇不再補招離職員工留下的崗位。
對于這個長期享受行業紅利、曾引領職場文化變革的群體而言,這無疑是一場鮮明的逆轉。他們曾帶動了諸如辦公室乒乓球桌、外出團建、羽衣甘藍薯片、甚至穿連帽衫上班等文化元素,成為企業管理的風向標。
幾年前,科技行業人才爭奪激烈到近乎荒誕的程度,個別案例中甚至有人被雇用卻幾乎無事可做。而現在,不少員工不得不承擔起多位被裁同事的工作量。有些人雖然被返聘,但新崗位卻不再享有加薪或股票獎勵等待遇。過去跳槽幾乎是漲薪的捷徑;現在,僅僅是提出薪資要求,便可能導致工作機會被收回。
這一轉變已在科技行業中悄然醞釀多年。長期以來,對技術人才的需求始終超過供給,新冠疫情期間更是達到巔峰。Meta和Salesforce等科技巨頭承認,疫情期間他們雇傭了過多員工。隨后的行業調整從2022年起引發了大規模裁員潮。
曾在Meta工作九年、如今為科技大廠員工提供財務咨詢的安德烈·納達爾(Andre Nader)說:““如今在這些公司上班,很難再讓人覺得工作的可持續性。而在2022年之前,人們真的會覺得自己的職位不可撼動。”
硅谷公司提供的薪資依然具有吸引力,但不少資深員工表示,他們已難以認同自己供職的企業。管理層愈發關注業績表現,以滿足華爾街的期望。盡管科技巨頭收入依然強勁,但它們正在將大量資源投入到昂貴的人工智能基礎設施建設中,企業現金流因此承壓。隨著行業走向成熟,一種“埋頭做事、少說話”的文化正在成為新常態。
公司管理理念的變化也無需諱言。Meta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在接受播客采訪時表示,他希望企業文化能重新找回“陽剛之氣”,認為此前這種特質已經被削弱。谷歌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則在今年2月對員工表示,每周工作60小時是保持效率的最理想狀態。
在亞馬遜云服務部門AWS,一位產品經理表示,盡管他所在的團隊客戶數量大幅增加,公司卻不允許他補充人手。他還指出,由于公司將人工智能項目優先于日常運營任務,從其他部門獲得支持變得愈發困難。2024年,他不得不親自寫代碼——這是他十年來從未再做過的工作——因為原本負責相關任務的技術團隊已無人可用。
亞馬遜發言人回應稱,公司根據業務需求和優先級進行招聘決策,包括是否補招空缺崗位。
Meta一位曾被裁員的招聘人員去年被重新聘回原崗位,但有個前提:她現在被歸類為“短期員工”,合同雖然可續簽,但不享有績效加薪、晉升或股票獎勵資格。她表示,自己如今承擔的工作量,過去是由數人共同完成的。
公司將這種超負荷承擔額外職責的狀態稱為“敏捷性(agility)”
凱特·史密斯(Kate Smith)在金融和房地產領域工作過后,隨后以合同工身份在谷歌供職兩年。她表示,在此期間,她的工作量顯著增加,但資源卻明顯減少。“這些工作正變得和普通崗位毫無二致,”她說。
史密斯將工作負荷的增加視作拓寬經驗的機會,但她發現,谷歌的老員工似乎不這么看,“人們都在懷念過去的黃金時代”。
人力資源分析師、咨詢公司創始人喬什·伯辛(Josh Bersin)表示,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方向與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的成本削減策略,進一步助推了“用更少的人完成更多工作”的企業思維。
伯辛稱:“每一家我接觸的公司都在談生產力問題,或許我們確實人手過多了。現在公司在思考的,如何提高人均營收,而不僅是總營收?”
隨著企業推進組織扁平化改革,管理層級不斷減少,團隊也在越來越多的整合。
曾在亞馬遜工作七年、現為科技大廠員工提供高管輔導的大衛·馬克利(David Markley)說:“我聽說有些人要直接管理多達30名下屬,這并不是因為公司缺錢,而是由于人工智能的崛起以及‘組織結構扁平化更高效’的說法流行起來。”
裁員如今已非罕事,而是企業常規運營的一部分。某些公司即使創下營收新高,仍會繼續裁員。根據追蹤裁員信息并通過眾籌整理失業者名單的網站Layoffs.fyi統計,2025年迄今,已有100多家科技公司進行了裁員,受影響員工總數已超過5萬人。
無處可去
雖然亞馬遜向來不像其他大型科技公司那樣“嬌慣”員工,但過去員工普遍感到被公司信任,并享有高度自主權。而如今,一些員工發現,公司已開始更密切地監控他們。
莉茲·吉倫(Liz Guillen)本月上旬剛從亞馬遜AWS的技術文檔專員職位離職。她表示,曾在電腦上看到彈窗提示:“您的屏幕正在被查看。”另一位AWS員工則在其工作電腦上發現了可以記錄鍵盤輸入、監控網頁瀏覽及截屏的監控軟件。
亞馬遜發言人回應稱,公司使用這些程序是為了保護敏感和專有信息,而非監控員工。
曾幾何時,“隨時隨地辦公”是科技公司吸引人才的利器。如今,亞馬遜要求大多數白領員工每周到崗五天,而其他科技巨頭則多為三天。谷歌近期通知部分原本被指定為遠程辦公的員工:必須每周返崗三天,否則可選擇接受離職補償。
谷歌發言人稱,要求居住地臨近辦公點的遠程員工返崗,旨在提升協作效率。
不少科技從業者在尋求跳槽時發現,自己的談判新籌的空間已大幅縮小。一位專注于用戶安全的從業者透露,她經過八輪面試拿到一家科技巨頭的口頭錄用通知,提出加薪12%的要求,結果對方表示不再推進錄用流程,稱對薪資談判過程不滿意。
盡管科技行業的薪資在整體上仍高于其他行業,但目前行業內部已出現明顯分化:人工智能領域,尤其擁有博士學位的人才,薪酬水漲船高;而缺乏人工智能背景的從業者則發現,跳槽不僅不再有溢價,反而待遇可能不如從前。
薪酬管理軟件公司Pequity的創始人凱特琳·諾普(Kaitlyn Knopp)指出,許多企業如今更傾向于以短期獎金或無保障激勵的方式發放薪酬。她解釋稱:“可以逐年剝離這些獎金,這樣公司更容易靈活調整薪酬支出。”
福利不再
大約15年前,谷歌高管曾在節日前的全員大會上,向員工拋撒一捆捆1000美元現鈔;Meta員工曾長期享受免費的洗衣服務,甚至不懼組織罷工抗議以抗議公司決策;Netflix則給予員工高度信任,可自由決定差旅、休假和育兒假的安排。
如今,谷歌拋錢的盛況早已不復存在。曾以“自下而上”的文化聞名、員工可在周五全員會議上向高管自由提問的谷歌,如今的內部活動流程則高度預設。
Netflix也開始收緊福利政策:員工現在被限制訂購帶有公司標志的紀念品數量,曾被譽為全美最慷慨之一的育兒假政策也部分收回。如今,員工若休育兒假超過六個月,通常會被視為不利于職業發展的選擇。
Meta幾年前便取消了免費洗衣服務。目前,員工每年最多只能差旅四次,除非獲得特殊批準;團隊紀念品預算遭削減,連帽衫和夾克等“公司裝備”發放也減少。最近,更有員工反映,公司零食的質量和供應量雙雙下降:草飼牛肉干消失了,原本鐘愛的能量飲料也被撤下。
一位剛剛離職的Meta員工表示:“與工作保障相比,零食和福利或許看似無關緊要,但當它們被一項項削減時,確實會打擊士氣。”
據知情員工透露,幾個月前,扎克伯格曾對員工表示,參與公司問答環節“不再是合理的時間分配”。
谷歌方面也在收緊開支。一位員工表示,曾用于組織團建活動(如品酒、卡丁車)的“娛樂預算”被削減;免費咖啡廳營業時間縮短,現場技術支持減少,員工換發新筆記本電腦的頻率也受到限制。
谷歌發言人解釋稱,這些調整是根據混合辦公模式所作出的財務優化,并強調公司仍然提供“業內領先的福利待遇”。
此外,谷歌今年2月還宣布,將不再堅持“招聘代表性不足群體”的多元化目標。
尼古拉斯·惠特克(Nicholas Whitaker)曾在谷歌人力運營團隊工作十年,2023年被裁。他回憶道,過去谷歌曾公開倡導多元、公平與包容(DEI)理念。如今,他為大型科技公司員工提供職業咨詢。他表示,有些谷歌員工正在等待買斷機會(即自愿離職補償協議),稱公司文化的劇變是一種“道德傷害”。
惠特克說:“我見證了整個轉變過程。公司曾經公開宣揚的原則,如今已變得面目全非。”(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