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妮·勞瑞，美國記者，《大西洋月刊》撰稿人

翻譯/鯨生題

2025年3月，尼古拉斯·吉爾伯特在紐約州波茨坦鎮（Potsdam）的奶牛場接收了一批飼料。這座牧場距離（加拿大）安大略省邊境僅32公里，飼養著1400頭奶牛。飼料到貨時，卻意外多出了2200美元關稅。

吉爾伯特對我訴苦：“我們的利潤微薄，當初簽的是送到谷倉的包價合同，每噸的價格說好了的。結果他們臨時加收這筆關稅，就因為飼料來自加拿大的加工廠。”

吉爾伯特不能給牛奶漲價，這是由當地合作社統一定價的；他不能減少喂給奶牛的飼料，也無法轉向另一家飼料供應商：附近沒有其它選擇，從更遙遠地方采購的成本只會更高。收到飼料后，吉爾伯特盯著關稅賬單看了好一會兒。難道不應該由他的加拿大供應商支付關稅嗎？

“這合法嗎？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簽的是交貨價格合同！如果你的燃料漲價或者卡車拋錨，那也不是我的責任！這就是簽合同的意義。”

但關稅是合法的，也應該由吉爾伯特承擔。這位奶農只是被卷入一場貿易戰漩渦當中的成千上萬美國企業主之一，且他居住的美國地區可能已經因為關稅陷入經濟衰退。加美邊境一帶的美國企業尤其容易受影響，比如成本上升、收入縮水。他們正在推遲手上的項目與招聘、提高價格、裁剪員工，或者為如何繼續喂養自己的奶牛而發愁。

在美加邊境排隊等待進入美國的車流

上任不久后，特朗普總統便對來自中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鋼鐵、鋁和其它商品征收關稅，拉開了他許諾已久的貿易戰序幕。他錯誤地堅稱，外國公司將支付關稅，美國經濟將迎來騰飛。4月2日，特朗普對全球貿易發動了一場“震懾”攻勢，宣布對所有的美國貿易伙伴征收關稅。

特朗普宣稱，這些措施是為對抗外國的關稅與貿易壁壘。但公布的數字與所謂“貿易壁壘”毫無關系（某些國家甚至根本不存在此類政策）。白宮對來自世界各地的進口商品征收了至少10%的關稅，并對來自60多個國家、地區與貿易集團的進口征收更高的稅率。特朗普政府似乎是將一國對美國的雙邊貿易逆差值除以該國對美出口值，才得出了這些高稅率。

這樣加征關稅是毫無章法、草率且荒誕的。特朗普政府僅僅考慮了貨物貿易，而沒有考慮服務貿易。他對與華盛頓簽署了長期自由貿易協定的國家征稅，比如澳大利亞、韓國、以色列、巴拿馬、新加坡、哥斯達黎加、薩爾瓦多、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和多米尼加共和國。與美國有貿易順差的國家、偏遠的無人島嶼，甚至主要被英美駐軍控制的地區都被征收關稅。

盡管如此，這項荒謬政策依然會產生現實影響。美國的消費品將變得更加昂貴。如果關稅長期維持這么高，一個普通美國家庭每年將為食品雜貨、汽車、服裝、家具等消費平均多支付3800美元。數千家以小企業為主的美國公司將會倒閉。由于少數當權者、對貿易抱有錯誤執念的意識形態至上人士，美國有可能以令人震驚的方式陷入一場自我強加的經濟衰退。

如果您想看清美國經濟的走向，請前往邊境尋找答案。

從華盛頓州的貝林厄姆（Bellingham）縣到緬因州的加萊（Calais）市，數十個美國社區不僅僅是與加拿大有經濟往來，而是已經形成了共生關系。這些地方的加油站主要服務加拿大的通勤者；滑雪場與水上公園里也大多是加拿大游客；當地制造企業依賴加拿大的原材料，農場依靠加拿大的飼料，酒店則指望加拿大人參加的商務會議。

與特朗普的說法相反，關稅實際由美國國內進口商承擔，而非外國出口商。大多數企業會把成本轉嫁給消費者，其它的公司（比如前文波茨坦的阿東農場）則做不到。吉爾伯特坦言，他在購買化肥和農用設備時也要支付關稅。“我們這行不像其它的行業，（轉型）節奏非常慢，我們根本沒有調整空間。”

當地時間4月3日，加拿大總理卡尼宣布對美反制措施 視頻截圖

隨著鋼鐵、鋁、木材和機械零件的成本上漲，美加邊境的制造企業和建筑公司陷入同樣的窘境。這些企業無法訊速轉移業務或是找到新的供應商。紐約州北部地區商會的加里·道格拉斯（Garry Douglas）透露：“我們調查了當地的40家制造企業。有一家企業從加拿大采購原材料，他們在美國的運營成本將增加1600萬美元。另一家造紙廠從加拿大進口木漿，那是他們唯一能找到的原料來源。”

在提高邊境企業成本的同時，特朗普對加拿大發起的“堂吉訶德”式貿易戰也在壓低這些企業的營收。丹·凱萊赫（Dan Kelleher）在紐約州阿迪朗達克山區經營著一家旅游推廣機構。他告訴我：“就整體客流量而言，我們在今年一月的表現非常亮眼，相比五年平均水平增長了24%。但二月份的形勢急轉直下。”

特朗普總統不停地將加拿大描述為“第51個州”，并對這個美國最親密的盟友征收25%關稅。凱萊赫告訴我，二月的住宿消費下降了4%，零售商銷售額暴跌20%。

“我們有許多跨境組織的活動，尤其是冰球比賽。”凱萊赫提到，“這些報名的加拿大球隊一定會過來，但他們入境美國后沒有任何消費。”

除了擔心夏季旅游旺季的生意，凱萊赫更擔心阿迪朗達克地區居民與北方鄰居之間的關系。“我們的加拿大朋友們很沮喪，很受傷，他們遭到了背叛。

”羅恩·庫尼克（Ron Kurnik）擁有美加雙重國籍，他定居加拿大，往返于邊境兩地，在密歇根州的蘇圣瑪麗（Sault Ste. Marie）經營著一家咖啡館（兼咖啡豆經銷商）。他告訴我：”我們的招牌產品包括一款意式濃縮混合咖啡，我特意命名為‘友好鄰居’。我們會在標簽上同時標注‘鄰居’的美式（neighbors）與加式（neighbours）拼寫。這款咖啡一直是我們的業務核心，也象征著與本地區居民的緊密聯系。”

庫尼克從墨西哥進口咖啡豆，從中國采購咖啡包裝袋；由于特朗普的關稅，這兩項的成本都更加昂貴。他透露：“新增的關稅導致目前我們已經處于虧損狀態。”

隨著穿越圣瑪麗斯河來美國消費的加拿大人越來越少，他的咖啡館銷售額也同步下滑。庫尼克表示，公司剩下一點“壓箱底”的錢，來自去年的利潤，“這或許、或許能幫我們度過2025年”。但他已經削減了工時并裁掉一名員工。

“我正在竭力維持現狀，盡量避免太多的重大決定。但如果關稅持續6到8個月甚至更久，后果將不堪設想。”

加拿大一家商店的貨架上掛著牌子，將停止銷售美國酒類

居住在邊境小鎮的美國居民發現，他們的購物中心與快餐店已經門可羅雀。當地報紙登載了建筑成本上漲、有加拿大人在邊境口岸被拘留的報道。他們注意到平日里的招聘告示不見了，晚間新聞播報著貿易戰的消息。許多人一邊預期經濟會下行，一邊減少了開支：比如推遲房屋裝修與購買新車、取消度假安排，在家里吃飯而不是去餐館就餐。

在距離美加邊境20分鐘車程的紐約州普拉茨堡鎮，鎮長邁克爾·卡什曼表示：“這肯定會產生連鎖反應，而且是立竿見影的。在華盛頓眼中看似微不足道的貿易限制，對我們當地來說卻是毀滅性的打擊。”

卡什曼十分擔心銷售稅（sales tax，美國州和地方政府對各種類商品及勞務按照銷售價格的一定比例征收的稅款，觀察者譯注。）的下降，普拉茨堡鎮準備縮減公共開支，“直到經濟預期明朗再做打算”。當然，一個小鎮縮減預算只會進一步加劇經濟的衰退。

普拉茨堡與蘇圣瑪麗發生的事情也出現在內布拉斯加州的農村、肯塔基州的波本縣，甚至拉斯維加斯——每一個依賴外國游客、外國進出口與跨境往來的社區都概莫能外。現在，特朗普的新關稅已經讓整個國家面臨風險。在總統宣布“解放日”的第二天早上，我打開自己的電子郵箱，讀到市場分析師的各種評論：“自我強加的經濟災難”、“巨大的逆風”、“徹底改變的預期”、“絕對利空”、“更長久的動蕩”、“歷史性的轉變”，“瘋狂”。

在密歇根上半島，庫尼克正在用筆記錄數字——零售商可能會在什么時候提高一袋咖啡豆的價格，減產幅度多少——與此同時，特朗普正在白宮玫瑰園準備發表演講。庫尼克說：“我們做生意不可能憑感覺。這屆政府可以憑感覺去組織自己。但說實在話，你怎么可能指望我去做同樣的事？”

（原文發布在美國“大西洋月刊”評論網站，原標題：“經濟衰退已經在這里發生。”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