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陳鳳 主編｜艾麗

本文為《妙瓦底投資者》系列之二

演員王星獲救近一個月，緬甸妙瓦底電詐產業正在經歷周邊國家嚴厲的打擊。2月5日，泰國對泰緬邊境的緬甸地區正式實行“三斷”（斷網、斷電和斷油）。

不過，據當地媒體報道，自2月5日被泰國斷電以來，妙瓦底的電詐窩點依舊燈火通明。

這些依然活躍的電詐窩點，可能也包括了王星此前被困的園區——“阿波羅”、“環亞”和“凱旋”等。

其中，作為當地最臭名昭著的電詐園區之一，環亞園區項目由當地武裝組織、泰籍華人俞俊建，以及一個神秘的柬埔寨商會聯合開發。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該商會的首屆總會長劉大衛，竟是曾被列為2009年河北省打黑除惡十大典型案例之一的“唐山黑老大”。2022年，劉大衛等人又因涉嫌在柬埔寨、土耳其、阿聯酋、中國、瓦努阿圖、英國和中非等國實施綁架勒索、網絡詐騙和謀殺被逮捕。

此外，這家柬埔寨商會的總會執行會長，以及關聯的另一個柬埔寨組織，曾參與“制造”了2022年震驚中國及東南亞的“柬埔寨血奴案”。

環亞園區背后的復雜資本局

環亞園區，又稱“環亞國際城項目”，建設開工時間為2020年2月。根據項目最初的公開宣傳資料，該項目擬投資規模為200億元人民幣，項目占地26400畝，擬建成涵蓋工業園、唐人街、智慧城、步行街、邊貿市場、建材城等設施的產業集群。

據當地媒體報道，環亞園區涉及緬甸國內最大的反政府武裝團體——克倫民族聯盟（英文簡稱KNU）。背后的主要投資公司主體則是Tran-Asia International Holding Group (Thailand) Co. Ltd（下稱“傳亞公司”），后者據稱是一家注冊于泰國的公司，也是Huanya International Holding Group（環亞國際控股集團，下稱“環亞國際”）的子公司。

2020年2月17日，克倫民族聯盟旗下公司——穆萊阿林公司（Mulaei Alin Co.）與傳亞公司簽署初期土地租賃協議。穆萊阿林公司作為土地出租方，傳亞公司則是承租方。代表傳亞公司簽署合同的，是來自傳亞公司的56歲泰國人Naija Moosawan。中國公民林寶根和陳啟明則是承租方見證人。租賃土地面積為100英畝（40公頃），合同有效期自簽訂之日起30年。

值得一提的是，該合同提到，租賃費為每年每英畝3500泰銖（折合人民幣754.6元），每100英畝每年350萬泰銖（折合人民幣75.46萬元）。承租人承諾每六個月支付175萬泰銖（折合人民幣37.73萬元）。此外，30英畝的安全維護費定為每月50萬泰銖（折合人民幣10.78萬元），隨著項目面積的擴大，費用將會增加。安全保障必須由克倫民族聯盟提供。

清流工作室從泰國商業發展部查詢到，傳亞公司成立于2020年2月，注冊地址位于與妙瓦底僅一河之隔的泰國湄索縣，該公司董事的泰文名在翻譯軟件顯示與Naija Moosawan讀音相似。清流工作室未能查詢到環亞國際對應的公司注冊信息。

此外，清流工作室注意到，就在傳亞公司與克倫民族聯盟關聯公司簽署合同的同一天，國內一個名為“妙瓦底商務通”的微信公眾號，開始密集推送與環亞國際城項目相關的宣傳文章。

例如，該公眾號提到，2020年2月17日上午10:00，KUN環亞合作簽字暨奠基儀式正式開始。與會人員有克倫民族聯盟布杜羅佳慶將軍，克倫民族聯盟代表人林自生，環亞國際董事長俞建俊，環亞國際總經理程富德，西港商協會聯合會“泰緬老越代表處”總秘書長張智勇等人。

（環亞國際俞建俊在奠基儀式上發表演講，圖據公眾號“妙瓦底商務通”）

雖然不知道代表環亞國際簽字的泰國人Naija Moosawan與前述公眾號提到的環亞國際董事長俞建俊是何關系，但清流工作室從相關報道中土地租賃合同的照片看到，傳亞公司下方，還簽署了一個英文名字——“YU JU JIN”，與“俞建俊”讀音有一定的相似性。

（土地租賃合同照片，圖源自Irrawaddy）

一篇名為《行走東盟一泰國環亞國際控股集團董事長:俞建俊先生專訪》的文章提到，俞建俊是泰國華裔，在三十年前來到泰國，身無分文，衣服都是拿朋友穿剩下的，奮斗了8年才拼出成績。

“妙瓦底商務通”還顯示，環亞園區項目的招商政策為“環亞國際出地合作，甲方占股30%，乙方占股70%；租地租金方面，每月1萬人民幣/畝，押三付一；在特殊項目招股上，預估項目預算招納有經驗的集團和資金入股”。

盡管在2020年，這個項目在當地并沒有引起多少關注。但在三年后，克倫民族聯盟卻因環亞項目涉及多起非法網絡賭博、人口販賣和洗錢案件而成為眾矢之的。

據當地媒體報道，2023年2月，68個克倫族民間社會和僑民團體發表公開信，要求克倫民族聯盟中央執行委員會所有成員辭職，理由是他們涉嫌參與環亞項目。“如果沒有克倫民族聯盟高層領導和緬甸將軍的批準，該項目不會發展得這么快。”克倫族團體表示。

不久后，克倫民族聯盟作出回應，稱項目開工后，穆萊阿林公司與傳亞公司持續發生糾紛，穆萊阿林公司于2022年退出該項目，改由Trust Star公司與傳亞公司簽約。克倫民族聯盟強調，該組織不參與任何此類項目或任何其他非法賭博和金融服務活動，包括與克倫邦和克倫民族聯盟不接受的犯罪有關的其他活動。

不過，當地媒體很快就查到，所謂替代穆萊阿林公司的Trust Star公司，實際上仍與克倫民族聯盟關系密切。最直接的證據是，Trust Star公司的總經理U Aye Lwin，在克倫民族聯盟任職，頭銜為蘇奈敏倫上校（Colonel Saw Nay Min Lwin）。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社交平臺上有網友透露，除了環亞園區，俞建俊還在妙瓦底南部與當地武裝隊伍聯合開發了泰昌園區，但消息準確性不得而知。

神秘商會組織牽出黑老大與血奴案

無論是克倫民族聯盟，還是泰籍華人俞建俊，或許都不是環亞園區項目唯一的受益者。

根據“妙瓦底商務通”以及公眾號“柬埔寨總會”的說法，與環亞國際共同打造該項目的，還有“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

兩個公眾號提到，2020年2月，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在泰緬邊境與緬甸KNU軍政府、泰國環亞國際控股集團，正式簽訂了戰略合作計劃，以戰略合作的形式，參與打造總投資200億元人民幣的環亞國際城項目。”

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的背景頗為復雜。

柬埔寨媒體的一篇宣傳稿提到，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成立于2020年1月16日，是在柬埔寨依法注冊成立的各商協會及合法機構的聯盟組織。據介紹，截至2021年，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擁有各聯盟組織共計58家，分別為39家地方商會、26家行業協會。

西哈努克省又稱西港，是柬埔寨唯一一個經濟特區，也是曾經著名的“賭博之城”。2019年，柬埔寨政府發布“818禁賭令”后，當地大批從事網絡賭博的人士外遷，從而導致一批妙瓦底電詐園區的崛起。

顯然，投資妙瓦底環亞項目，也是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在“西港賭博產業轉移潮”下作出的布局。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據公開報道，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首屆總會長是柬埔寨自由女神集團董事長劉大衛。

在柬埔寨的華人圈里，劉大衛曾是紅極一時的“大佬級”人物。據公開報道，柬埔寨自由女神集團2017年3月拿到當地合法娛樂牌照。旗下涉及賭場、酒店、地產公司、嗨場等。

也是在環亞項目發起的同一時期，2020年3月，劉大衛對外宣傳要新建妙瓦底自由女神娛樂城，并對外招商。據稱，其項目首期占地面積101畝，建筑面積超過20萬平方米，總投資16億，建成后是妙瓦底最大的商業綜合體。

（劉大衛，圖據柬華日報）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在柬埔寨被稱為“華商之光”的企業大佬，最終被揭開了“黑老大”的真實面目。

2022年3月，烏干達第一大報主流媒體《新愿景報》半版刊發題為《烏干達安全人員抓獲4名中國犯罪集團成員》的新聞專稿，稱烏干達安全人員近日成功抓獲4名國際刑警組織紅色通緝令名單上的中國藉犯罪集團成員，其中一人音譯為劉大衛。

報道稱，該團伙涉嫌在柬埔寨、土耳其、阿聯酋、中國、瓦努阿圖、英國和中非等國實施綁架勒索、網絡詐騙和謀殺。烏干達警方出動特種部隊等精干力量開展行動，中國也專門派出15名警員配合。隨后，劉大衛等人被押回中國。

據《鳳凰周刊》，在去柬埔寨開賭場前，劉大衛曾是河北唐山市的“黑老大”。2009年，劉大衛曾因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開設賭場罪等被判處十二年零六個月的重刑。該案是2009年通報的河北省打黑除惡十大典型案例之一，在當地影響很大，乃至于被寫進唐山市檢察院2010年的工作報告。

值得一提的是，劉大衛以及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也與另一位昔日的澳門黑幫老大——尹國駒有交集。

坐牢13年之久的尹國駒自2012年出獄后，逐漸重操舊業，活躍在賭博生意上。他先后在澳門、柬埔寨、帕勞、緬甸、馬來西亞等國家或地區開設賭場或投資房地產項目，發行了加密貨幣，并于2018年成立了社團組織“世界洪門歷史文化協會”。（詳見《妙瓦底東美電詐園區：澳門前黑幫老大“崩牙駒”的黑金帝國》）

2021年8月，一篇名為《熱烈祝賀世界洪門歷史文化協會進駐柬埔寨》的網絡文章寫道，“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熱烈歡迎世界洪門歷史文化協會柬埔寨洪門總會辦公地址設立在西哈努克省自由女神集團，同時熱烈祝賀自由女神集團董事長小寶榮任第一屆柬埔寨洪門總會會長！”值得注意的是，該文章的落款寫著“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理事長：劉大衛”。

2021年5月，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發布公告，推舉金莎控股集團董事局主席、中柬商業協會主席劉陽先生為該會主席，領導該商會的全面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公開報道顯示，西哈努克省商協會聯合總會執行會長陳岸，也在中柬商業協會擔任職務，是劉陽的秘書長。

2021年11月，陳岸主持中柬義工隊成立大會。

而正是中柬義工隊以及陳岸，曾參與到2022年震驚全國的“柬埔寨血奴案”中。

2022年2月，一位在柬埔寨的中國小伙李亞緣綸被圈養“抽血賣錢”的消息在網上流傳。消息稱，這名90后小伙每一個半月被抽3瓶血，在中柬第一醫院搶救。

據《財經十一人》，起初，李亞緣綸因無法支付醫藥費聯系上了中柬義工隊隊長陳寶榮。中柬商會常務秘書長陳岸得知此事后，提出讓義工隊前去救助。有多位采訪對象稱，商會認為這是一次很好的宣傳機會，因此他們在救助李先生的同時聯系了媒體。之后，此事輿論迅速發酵。

2月17日，中國駐柬埔寨大使館發文，稱已向柬埔寨警方通報，并立案調查。

然而，當地警方介入調查后，事件迎來了戲劇化的反轉。

2月28日，中國駐柬埔寨大使館發言人發表談話稱，柬埔寨警方向其通報了“血奴案”初步調查結果并發布公告，認定該案純屬編造。

據柬埔寨警方內部通報和公告，中國公民李亞緣綸偷渡來柬，后因肝部患嚴重疾病，聯系當地一社會組織尋求幫助。先后有三人出于不同目的，協助李編造、宣傳其被非法拘禁、受到虐待及充當“血奴”的假新聞，誤導輿論，嚴重影響社會秩序。李亞緣綸和3名涉案人員被移送法辦，其中包括曾經協助過李亞緣綸的中柬義工隊長陳寶榮。

或許只要陰暗的角落仍存在，發生在妙瓦底和柬埔寨那些離奇的、充滿暴力與欺詐的故事，還會重復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