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深秋的火車站臺,我攥著墨綠色退伍檔案袋的手沁出汗珠。檔案邊角的牛皮紙封條在三天兩夜的輾轉中磨出了毛邊,隱約露出里面泛黃紙張的邊角。負責送行的指導員拍拍我肩膀:"能讓戰士自帶檔案返鄉的,全團五年就你一個。"列車啟動的汽笛聲里,我望著站臺上逐漸縮小的軍裝身影,胸口像壓著塊浸水的棉被。
那年我23歲,在福建某汽車連當了五年運輸兵。不像同批戰友有提干的、立三等功的,我就像汽車連院里那棵老樟樹,不顯眼卻總穩穩立著。復員前夜,協理員把檔案遞給我時,我甚至以為他拿錯了人——普通戰士的檔案都該由機要通道寄送,哪能讓本人經手?
火車穿過江西境內時,檔案袋在旅行包里發出細碎的摩擦聲。鄰座大娘遞來橘子時,我的指尖剛觸到封條裂開的豁口。只要輕輕一挑,就能看見里面究竟裝著什么評語。可指導員那句"這是組織信任"突然在耳邊炸響,驚得我猛地縮回手,橘子骨碌碌滾到了座位底下。
到家已是深夜,母親特意煮的線面在灶上溫著。父親端著搪瓷缸湊近臺燈,瞇眼打量檔案袋上鮮紅的"機密"印章:"當年你大伯去朝鮮打仗,組織上連遺書都替他保管......"話沒說完就被母親瞪了回去。那晚我躺在床上,聽著屋外梧桐葉沙沙作響,總覺得檔案袋在床頭柜上幽幽發著光。
次日蹬著二八大杠往區武裝部趕,車筐里的檔案袋用雨衣裹了三層。接待室里,穿四個兜軍裝的干事接過檔案,竟直接撕開封條!"同志!"我急得站起來:"您不檢查檢查封口?"干事從老花鏡上沿瞟我一眼:"部隊信任的人,武裝部更信得過。"說著抽出內頁掃了兩眼,突然笑出聲:"怪不得讓你自帶檔案,這評語可不多見。"
這話像根羽毛在心尖上撓。直到推著自行車走出武裝部大院,我還在琢磨干事那句意味深長的感嘆。斜陽把影子拉得老長,街角新開的錄像廳正放《廬山戀》,男女主角的歡笑聲被秋風吹得七零八落。那年我哪里知道,這份特殊的信任,正在為我撬開命運的齒輪。
三個月后街道招工,我揣著退伍證去機械廠報名。人事科長翻著檔案突然抬頭:"小陳,你在部隊管過運輸隊賬目?"我愣在原地——在汽車連五年,我明明是握方向盤的。直到瞥見檔案里"財務管理"四個字,后脊梁倏地竄起電流:原來那夜火車上的掙扎,早被寫進了人生劇本。
九十年代下崗潮席卷時,我承包的運輸公司已擁有二十輛東風卡車。有次酒過三巡,當年武裝部退休的老主任拍著我肩膀:"知道為啥破例讓你自帶檔案不?"他蘸著酒水在桌上寫了個"誠"字:"那年全團士官測評,你的誠信項是滿分。"
2010年給希望小學剪彩那天,我又想起那個秋雨綿綿的早晨。當我把存有"特殊檔案"的鐵盒捐給校史館時,三十年光陰在斑駁墨跡里呼嘯而過。新建的教學樓上,陽光正爬上"信義樓"三個燙金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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