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們要明白,寶玉并不是不讀書。
相反,寶玉和黛玉一樣,讀書都很用心。他們的學識都在賈府三春之上。
黛玉剛進府時,賈母曾問黛玉念何書。
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么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
黛玉讀《四書》,是用心學的,她的啟蒙老師是進士出身的賈雨村,且她的父親林如海是探花。她自小置身于書香環境中,一舉一動都自帶詩書味道。她一身獨特的氣質也與此有關。
賈府的姑娘讀書,是為了不做睜眼的瞎子,但黛玉是陶冶情操。
寶玉也一樣。
寶玉初見黛玉,就問了她的名和字。
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問何出。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
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寶玉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寶玉說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從他這話便可知,他也讀過《四書》,否則他不會知道里面的內容。
1、賈政恨鐵不成鋼,卻用錯了方法
都說寶玉不愛讀書,可是他的詩詞卻寫得不錯。
第十七回,賈政在大觀園試寶玉的才華時,他的對額讓一眾清客贊不絕口,就連賈政也挑不出短處,一路頻頻點頭,賺足了面子。
還有賈政一回,聽到襲人的名字時,問“襲人是何人?”王夫人說“是個丫頭。”
賈政道:“丫頭不管叫個什么罷了,是誰這樣刁鉆,起這樣的名字?”寶玉見瞞不過,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讀詩,曾記古人有一句詩云:‘花氣襲人知晝暖’。因這個丫頭姓花,便隨口起了這個名字。”賈政道:“究竟也無礙,又何用改。只是可見寶玉不務正,專在這些濃詞艷賦上作工夫。”
可見寶玉對于詩詞這方面還是比較下功夫的。
其實寶玉并不是不愛讀書,他只是不愛那些八股文和科舉考試。而當時的男子讀書卻偏偏是為了應試,死讀八股文,毫無靈性。
對于自己喜歡的書,他并不需要任何人去勸他。其他人勸他的,都是他不喜歡的古板而無趣的應試文章。
事實上,以寶玉的出身,他讀不讀書,考不考科舉,影響都不大。畢竟賈府也沒幾個讀書出身的,唯一一個考了進士的賈敬,卻在道觀修道。
那些勸寶玉好好用功,將來為官做宰的,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某種私心而勸寶玉讀書,而不單純是為了寶玉自己著想。
再者且看看他們都是如何勸寶玉讀書的呢?
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臟了我這地,靠臟了我的門!”(第九回)
完全是輕視加侮辱,賈政作為父親對寶玉這樣的態度,寶玉怎么會乖乖聽從?
第二十三回,元春下旨讓寶玉和姐妹們住進大觀園,以免名園寂寞。這一回,賈政有寶玉和賈環兩人在眼前作對比,覺得寶玉還好。
賈政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忽又想起賈珠來,再看看王夫人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兒子,素愛如珍,自己的胡須將已蒼白:因這幾件上,把素日嫌惡處分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
半晌說道:“娘娘吩咐說,你日日外頭嬉游,漸次疏懶,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園里讀書寫字。你可好生用心習學,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
就算賈政對寶玉的嫌惡減少了,他對寶玉說出的話依然是警告式的。只要寶玉一不聽話,他就會對寶玉大打出手。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賈政對寶玉的要求太嚴了,寶玉只會越來越反抗,甚至越來越厭惡那些所謂的文章。
2、釵湘襲勸人用功,實則釣名沽譽
湘云寶釵等人又是如何勸寶玉讀書的呢?
第三十二回,湘云到寶玉處找襲人說話,剛好賈雨村來找寶玉,寶玉不樂意去見他。
湘云笑道:“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么!”
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里坐坐,我這里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
另外從襲人的口中,得知寶釵也曾對寶玉說過這樣的話,寶玉不管寶釵臉上過的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
平時寶釵見寶玉終日在大觀園游蕩,不像個大戶人家讀書公子,也會勸他幾句,叫他收收心讀讀書。寶玉則直接開罵:
“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后世的須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
襲人又是怎樣勸寶玉用功的呢?她拿自己要離開賈府威脅寶玉,要寶玉答應她的條件才不走。
襲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讀書也罷,假喜也罷,只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批駁誚謗,只作出個喜讀書的樣子來,也教老爺少生些氣,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里想著,我家代代讀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讀書,已經他心里又氣又愧了。
而且背前背后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怎么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叫別人怎么想你?”(第三十二回)
湘云站在世俗的角度,認為寶玉生為男子應該讀書考科舉,走經濟仕途之道,光宗耀祖。
寶釵和襲人更甚,她們將自己放到了寶玉妻妾的位置上,覺得他應該讀書考試,將來謀個一官半職,也好使她們終身有靠。
她們將自己的想法和未來押在寶玉身上,卻不去考慮寶玉的心里是怎樣想的,他愿不愿意去走這樣一條路,他愿不愿意負起她們的人生?
寶玉挨打時,王夫人哭著說,“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
王夫人說她的后半生只有依靠寶玉,她作為母親,指望自己的兒子養老尚可說得通。
但寶釵襲人有什么身份要求寶玉按自己的想法去走呢,就憑她們自我想象的未來會是寶玉的妻子和姨娘嗎?
3、黛玉教人,潤物無聲
黛玉從來沒有勸寶玉一定要考試,要為官做宰,這固然是寶玉并非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更是因為她理解寶玉,尊重他的內心,不強迫他按自己的想法去活。
寶玉在湘云和襲人前面就明確說道:
"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
是的,黛玉從來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是,寶玉要讀書,她支持他,鼓勵他。
比如第九回,黛玉聽寶玉說要上學去,就笑著對他說:"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
黛玉對寶玉的態度是支持,而不是用自己的意愿去逼迫他。他不喜歡八股文,他不想參加科舉考試,她便從來都不勉強他。
又如第八回時,寶玉心血來潮寫了“絳云軒”三個字,并讓晴雯貼到門額上。黛玉過來看到,他問黛玉哪個字寫得好。黛玉是怎么回答的呢?
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么寫的這們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
黛玉或許有哄他的意味,但是這未嘗不是一種鼓勵。要知道那時的寶玉并不大,作為一個大孩子,黛玉的這種方式更能激勵和鼓舞他。
若是都像賈政那般恨鐵不成鋼的口氣,寶玉絕對聽不進去。要是林妹妹也像寶釵襲人一樣,滿口老媽子的語氣,語重心長,估計他聽了更郁悶,也不會愿意聽。
黛玉不是不勸,只是她更懂得如何才能有效的勸學。
這個從她教香菱學詩也可以看出來,黛玉教人講究方法,她善于引導,因材施教,讓學習者事半功倍。
所以黛玉不是不勸寶玉讀書,只是她的方式潤物細無聲,一般人看不出來。當然黛玉的勸,不是勸寶玉讀死書,也不是勸他一定要出人頭地。她只激發他內心的興趣,也默默的支持他所有的選擇。
第七十回中寫道:
黛玉聞得賈政回家,必問寶玉的功課,知道寶玉肯分心,恐他臨期吃了虧。因此自己只裝作不耐煩,把詩社便不起,也不以外事去勾引他......
誰知紫鵑走來,送了一卷東西與寶玉,拆開看時,卻是一色老油竹紙上臨的鐘王蠅頭小楷,字跡且與自己十分相似。
紫鵑拿來的字帖不用問就是黛玉的功勞了。她不大張旗鼓,但卻默默的用行動支持他。
還有元春省親時,元春讓大家寫頌圣詩,眼看時間快到,寶玉還差一首。
黛玉見了馬上幫他寫了那首獲評最好的《杏簾在望》,她是真真切切的在寶玉解決問題,而不是像寶釵一樣在緊急關頭諷刺他不記得綠蠟的典故。
總結
黛玉對寶玉,從來不像其他人那般勸學。說是勸學,但賈政非打即罵,王夫人以親情要挾。至于寶釵湘云襲人之流,更是喋喋不休,直接用道德來綁架寶玉,讓寶玉透不過氣來。
若然寶玉是賈雨村那般的人,官癮極大,平生最渴望的就是中舉當官、出人頭地,那逼寶玉用功倒也無可厚非。偏偏寶玉不是這樣的人,他崇尚的是莊子的那一份逍遙和自由,為官為相根本不是他的理想。
在人生的追求方面,黛玉和寶玉是相似的。她理解他,是他的知己,又怎么會勸他去做他心中厭倦的事情呢?
何況黛玉喜歡寶玉,從來不是因為寶玉的身份,或他將來可能會有的官職和地位。她愛的純粹只是寶玉這個人,以及他與自己相近的三觀。
所以寶玉當官也罷,做個富貴閑人也罷,甚至窮困潦倒、當街賣酒,她都不會嫌棄。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完全是純愛,無關其他附加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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