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Achille)今年 50 歲,住在意大利科莫省。
他有一張普通文憑,也曾有過穩定的工作。
但在 2018 年被解雇后,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劇變。
六年過去了,一份帶有正式合同、能納稅繳金、提供病假和基本保障的“真正工作”,對他而言遙不可及。
如今,阿喀琉斯靠著“間歇性合同”維持生計,這是一種隨叫隨到的零工,電話可能在輪班前幾小時才響起,他必須立刻動身,否則下次就沒了機會。
工作內容通常是在米蘭的活動、音樂會或體育場擔任保安,一站就是 12 個小時,有時頂著烈日,有時熬到凌晨 1 點。
報酬呢?每小時幾歐元不等。
即使周六日、節假日加班加點,也沒有額外報酬。
一個月下來,就算排滿工作,最多也只能拿不到 2000 歐元,但這并非常態。
從科莫省到米蘭,來回開銷就要十幾歐元,而一次服務的收入可能只有幾十歐元。
他形容自己的處境“可恥”,感覺與那些在田間采摘西紅柿的移民工人并無二致。
他投遞了上千份簡歷,應聘過清潔工、保安、倉庫管理員、辦公室文員,卻只獲得了寥寥幾次面試機會,最終都石沉大海。
他和伴侶住在一起,但不敢考慮未來,更別說要孩子?!澳阍趺锤胰ハ胛磥??”他反問道。
阿喀琉斯的故事并非孤例。
在整個歐洲,雖然這不是系統性的社會問題,但總有人在各個年齡段失業,一股“中年失業”的暗流始終在涌動,羞于被看見。
經濟結構調整、技術革新(尤其是人工智能的沖擊 )、企業重組以及人口結構變化,共同將無數 40 歲至 60 歲之間的勞動者推向了職業生涯的懸崖。
他們往往正處于承擔家庭重任(房貸、子女教育、贍養老人)的高峰期 ,卻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勞動力市場上的“隱形人” ,面臨著收入中斷、身份危機和難以逾越的再就業障礙。
筆者通過 Google 智能搜索在全網的社交媒體、論壇和博客中為你尋找這些歐美的“隱形人”的自述經歷,揭示他們在失業后的心理掙扎、面臨的困境,以及他們如何試圖在困境中尋找出路,重新定義自己的人生下半場。
突如其來的雷暴
失業的心理沖擊
“就像垃圾一樣被踢到路邊?!?/p>
一位在美國科技行業工作多年、50 多歲的女性在經歷多次裁員后,用這樣的話描述她的感受。
失業的消息,特別是對于那些為公司勤懇服務了數年甚至數十年的中年員工來說,往往伴隨著劇烈的心理震蕩。
震驚、憤怒、怨恨、恐懼和焦慮是最普遍的即時反應。
許多人感到被背叛和不公,尤其是當他們認為自己多年的付出沒有得到應有回報時。
德國一位年近 50 歲的女性,在巨大的工作壓力和可能離職的恐懼下,甚至出現了恐慌癥發作。
對許多中年人而言,工作不僅是飯碗,更是身份認同和自我價值感的核心支柱。
失業動搖了這一切。
“沒有了工作,我是誰?”這個問題縈繞在許多失業者的心頭。
在一個高度重視職業成就的社會里,失業往往導致自尊心急劇下降。
然而,失業帶來的感受并非全然負面。對于一些人來說,離開一個充滿壓力或“有毒”的工作環境,反而是一種解脫。
英國一位論壇用戶分享,她丈夫在銀行工作 20 年后被裁員,遣散費讓他們還清了房貸,丈夫很快找到了薪水更高的工作。
他們認為這是銀行給他們做的“最好的事情” 。
澳大利亞的 Leanne 在無法忍受有毒的老板后辭職,最初也經歷了失落,但最終認為失業是“天賜之福”,讓她重獲快樂和自由。
法國 55 歲的 Corinne 在經歷“殘酷”裁員后,將其視為一次“重生”和追求旅行熱情的機會。
失業前的職業滿意度、工作環境以及個人的心態,在很大程度上調節著失業帶來的心理影響。
但無論最初的感受是痛苦還是解脫,失業都意味著一段充滿不確定性的旅程的開始。
承認隱形的
年齡歧視與財務焦慮
最初的沖擊過后,中年失業者往往會陷入一個更漫長、更磨人的困境,其中最突出的兩大挑戰是無處不在的年齡歧視和沉重的財務壓力。
“我們的發展方向與你過往經驗不同。” “你資歷過高了。” 這些模糊而委婉的拒絕理由,是許多 40、50 歲求職者反復聽到的回應。
年齡歧視,這個在招聘廣告上絕不會明言的幽靈,卻實實在在地籠罩著中年勞動力市場。
法國的一份報告甚至指出,勞動者從 45 歲,有時甚至 40 歲起,就被視為“太老”。
一位在美國科技行業的 50 多歲女性為了讓自己顯得年輕,不得不染發、化妝,甚至注射肉毒桿菌,只為在職場中獲得一線生機。
雇主們或擔心年長員工無法適應新技術(如人工智能 ),或認為他們成本過高,或僅僅是潛意識里的偏見作祟。
這種歧視不僅延長了失業時間,更深刻地打擊著求職者的自信心和價值感。
歐盟統計局的數據描繪了這幅黯淡圖景的一角,雖然 50-64 歲年齡組的整體失業率(2022 年為 4.8% )低于年輕人,但他們一旦失業,陷入長期失業(超過一年)的風險卻是最高的。
2022 年,該年齡組的長期失業者占所有失業者的比例高達 53.1% 。這意味著,超過一半的中年失業者,在失業一年后仍未找到工作。
意大利和斯洛伐克等國的情況尤為嚴峻。
與年齡歧視相伴相生的是財務焦慮。中年時期往往是個人財務責任最重的階段。房貸、子女大學學費、贍養老人的開銷……每一項都是巨大的壓力。
失業如同釜底抽薪。
“失業救濟金根本不夠生活。”奧地利一項針對長期失業者的研究發現,高達 94% 的受訪者都這樣認為。
為了維持生計,動用儲蓄甚至養老金成為無奈之舉。一位美國 IT 從業者擔心,自己可能在 56-57 歲時因長期失業而被迫提前十年動用 401k 養老金。
持續的財務壓力和求職過程中的屢屢碰壁,不可避免地對心理健康造成侵蝕。
焦慮、抑郁、失去動力和目標感,成為許多中年失業者難以擺脫的陰影。
奧地利的研究借鑒了經典的“馬林塔爾研究”,指出長期失業會導致個體變得“疲憊”、“順從”甚至“絕望”,社會參與度下降,形成一個“疲憊的社群”。
十字路口的抉擇
應對策略與人生新途
面對失業的困境和未來的不確定性,歐洲的中年人并沒有坐以待斃。
成熟社會中的個體展現出驚人的韌性,并采取了各種策略來應對挑戰,試圖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
盡管困難重重,許多人仍堅持尋找與之前經驗和資歷相匹配的工作。
他們海量投遞簡歷(有人甚至投了超過100份 ),積極拓展人脈,精心打磨求職材料,利用招聘中介,參加招聘會。這是一個充滿挫敗感的過程,但也是最直接的應對方式。
“世界變化太快了?!?認識到這一點,許多中年失業者選擇重返“課堂”,通過再培訓提升技能或徹底轉換跑道。
法國 58 歲的 Priscilla 在被裁員后,通過 6 個月的遠程培訓,成功轉型為航空航天行業的采購員。
同樣來自法國的 Corinne(55 歲)和 Violaine(42 歲)則選擇接受培訓,成為旅行規劃師,追隨自己的熱情。
常見的再培訓方向包括數字技能(如 AI 應用、數字營銷 )、醫療護理以及一些專業服務領域。
然而,再培訓也面臨挑戰,包括克服“年紀大了學不會”的自我懷疑 ,以及投入時間和金錢。
對許多人來說,失業成為了一個重新審視職業生涯的契機。
他們厭倦了過去的工作環境或缺乏意義感的工作內容,渴望尋求更能體現個人價值、帶來更大自主性的新方向。
一些人選擇進入全新的行業,另一些人則走上了創業之路,開辦公司、成為自由職業者或咨詢顧問。
例如,英國一位 54 歲被裁員的 B&Q 前經理,利用遣散費和儲蓄,與兄弟一起投身房產翻新和租賃,最終實現了財務自由和更高的生活滿意度。
即便不直接創業,培養“創業心態”也被認為是重要的生存策略。
對于那些接近退休年齡或獲得豐厚遣散費的人來說,失業可能成為提前退休或徹底改變生活方式的催化劑。
這可能涉及賣掉房產、搬到生活成本更低的地區,并將生活重心從工作轉移到個人興趣或其他方面。
然而,這并非總是輕松的選擇。
退休是自愿而舒適,還是被迫而拮據,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人的財務狀況。
支持你的一群人
正式與非正式的援助
在這場艱難的個人轉型中,中年失業者并非孤軍奮戰。來自家庭、朋友等非正式網絡的支持至關重要。
情感上的慰藉、信息的分享、人脈的介紹,都能有效緩解失業帶來的孤獨感和壓力。
同時,歐洲各國政府也提供了不同形式的正式支持體系,盡管側重點和慷慨程度各異。
英國設立了“50+ Champions”專員網絡,推廣“中年 MOT”評估項目,并整合學徒制、技能訓練營等資源推出“Returnerships”計劃,幫助 50 歲以上人群重返工作崗位。
法國通過 France Travail(前身為 P?le Emploi)提供職業指導、培訓和失業救濟金管理 ,并輔以積極互助收入 (RSA) 和家庭福利 (CAF) 等社會保障。
德國的聯邦就業局或就業中心提供“融入補貼”(EGZ),向雇用有就業障礙(包括年齡因素)的求職者的雇主提供工資補貼,對 55 歲以上員工的補貼期更長。針對長期失業者還有更全面的支持計劃。研究顯示這些措施能有效提高老年失業者的就業機會。
意大利的國家積極勞動政策署 (ANPAL) 協調就業服務,其“工人就業保障計劃”(GOL) 將 55 歲以上工人列為重點幫扶對象。國家社會保障局 (INPS) 發放失業救濟金。EURES 網絡提供跨境就業支持。
西班牙的國家公共就業服務局 (SEPE) 為 52 歲以上失業者提供特定補貼,可持續至退休年齡,但有嚴格的資格要求。最低生活保障收入 (IMV) 也為低收入失業家庭提供支持。法律還對影響 50 歲以上工人的集體解雇有特殊規定。
這些支持項目的存在,無疑為身處困境的中年失業者提供了一張安全網和重新出發的可能性。
然而,政策的有效觸達和個體能否成功利用這些資源,仍然面臨諸多挑戰。
重新看見
“隱形人”
中年失業,遠非簡單的經濟問題,它觸及個人身份、家庭穩定和社會結構的深層。
最開始阿喀琉斯們的故事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經驗和忠誠在快速變化的勞動力市場和根深蒂固的年齡偏見面前,有時顯得蒼白無力。
然而,這些故事也充滿了韌性和希望。
無論是像 Priscilla 那樣通過再培訓開啟新征程 ,像 Corinne 那樣將危機視為“重生” ,還是像英國那位前銀行職員的丈夫一樣意外獲得更好的機會 ,都證明了中年并非職業生涯的終點,而可能是一個充滿挑戰但也蘊藏潛力的轉折點。
看見這些“隱形人”的掙扎與突圍,不僅需要個體的勇氣和智慧,更需要雇主摒棄年齡偏見,認識到經驗的價值 ,并提供更具包容性和靈活性的工作環境。
同時,政策制定者需要構建更強大的社會安全網,提供更有效、更易于獲得的失業支持和高質量的終身學習機會 ,并通過直面問題,說出問題,直接打擊年齡歧視。
當社會能夠真正為中年勞動者提供一個公平競爭、持續成長和順利轉型的環境時,那道“隱形”的懸崖,或許才能被逐漸填平。
而那些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們,才能更有信心地邁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像老鷹一樣翱翔,而非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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