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照相館的鎂光燈炸出白煙時,毛貽昌下意識攥緊了長衫下擺。1919年初冬的長沙街頭寒風(fēng)刺骨,五十歲的米商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潤之:“拍這勞什子做甚?夠買三石米了。”毛澤東把父親褶皺的衣領(lǐng)撫平,聲音輕得像嘆息:“往后想您了,總得有個念想?!?/p>
這張泛黃的照片里,父子倆中間隔著穿馬褂的伯父毛福生。毛貽昌挺直的腰板透著生意人的精明,二十六歲的毛澤東已然是《湘江評論》的主筆,眉宇間藏著山雨欲來的銳氣。誰也沒料到,這張價值五塊銀元的合影,竟成了湘潭毛氏父子最后的同框——十個月后,當(dāng)毛澤東在北平為驅(qū)逐湖南軍閥張敬堯奔走呼號時,老家捎來急信:父親歿了。
毛貽昌這輩子最得意的生意經(jīng),是押對了兒子的前程。十七歲那年把潤之送去東山學(xué)堂,韶山?jīng)_的老輩人都說他瘋了:“屋里二百畝水田不夠折騰?讀洋書能讀出金元寶?”這個當(dāng)過湘軍、倒過谷米的倔漢子,硬是咬牙供兒子讀到長沙師范。1919年修韶河石橋,他捐的四十塊銀元能蓋半間瓦房,修橋碑記上“毛順生”三個字,比石匠鏨子刻得還深。
老派人遇上新世道,難免磕碰。毛澤東組織“驅(qū)張運動”那陣,長沙的米價漲得邪乎。毛貽昌托人帶話:“莫要逞頭,屋里米行還要開門。”轉(zhuǎn)頭卻把兩船新米平價糶了,氣得米商同行直跺腳。他不懂什么馬列主義,但曉得兒子寫的文章能讓省長撤防——這份能耐,私塾先生教不出來。
壽宴那天的糟鵝掌燜得酥爛,毛澤覃偷喝了半壺米酒。毛福生抹著嘴夸侄子出息,毛貽昌只顧往潤之碗里夾臘肉:“報上說你在搞什么教聯(lián)會?”毛澤東擱下筷子,摸出個紅紙包:“爹,這是《新青年》給的稿費?!崩项^捏著兩塊銀元愣了神,他跑三個月水路也賺不到這么多字錢。
照相館的西洋鏡騙不了人。毛貽昌臨終前攥著照片念叨:“潤之瘦了?!彼恢溃瑑鹤釉诒逼秸I(lǐng)著學(xué)生臥鐵軌攔火車;更想不到,這張合影會被縫進毛澤民的衣襟,帶著穿過雪山草地。1925年毛澤東回韶山搞農(nóng)運,在父母墳前栽的松柏,比老宅的院墻還高出一截。
要說遺憾,像碎瓷片扎在肉里。1919年文七妹病危,毛澤東星夜兼程趕回,終究遲了三天。守靈夜他寫了篇《祭母文》,墨跡被淚水洇得模糊:“恨偏所在,三綱之末。有志未伸,有求不獲?!边@種痛,十年后又扎了他一刀——毛貽昌下葬時,兒子正帶著新民學(xué)會的同志,在橘子洲頭爭論中國出路。
歷史有時比戲文更唏噓。1932年毛澤民掌管蘇維埃國家銀行,金庫鑰匙叮當(dāng)響,卻湊不出半塊銀元修葺父親墳塋。1943年毛澤覃犧牲在瑞金,染血的衣袋里還揣著全家福。待到1959年毛主席回韶山,跪在父母墳前那聲“兒子不孝”,驚飛了松枝上的山雀。
羅瑞卿記得清楚,那天夕陽把主席的影子拉得老長。老人摸著毛家祠堂的門環(huán)突然笑了:“我爹若活著,定要罵我敗家——祖田都分給鄉(xiāng)親了。”這話聽著像玩笑,細品全是滄桑。那張被檔案館用絲綢裹著的合影里,五十歲的米商和二十六歲的革命者,在時光定格里達成了某種默契:老去的目送遠行的,沉默的托舉起吶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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