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惠,真的要走嗎?”母親樸秀貞抓著女兒的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媽,我會沒事的,上海很發達,我會給你們寄錢回來。”金恩惠強忍淚水,拍了拍母親的手背。
“錢不重要,你的安全才重要!那么遠的地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們連去看你都難啊!”父親金成哲的聲音有些顫抖。
恩惠看著父母和弟弟,擠出一個微笑:“等我安頓好了,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沒想到,這一別,竟是七年……
01
金恩惠出生在朝鮮一個偏遠的小村莊。
這里山清水秀,卻也貧瘠落后。
二十三歲的她,已經是村里少有的大齡未婚女青年。
父親金成哲是村里的農民,辛苦勞作卻只能勉強糊口。
母親樸秀貞身體不好,常年需要吃藥。
弟弟金正浩比她小五歲,是家里的獨子,自小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
恩惠從小懂事,知道家里的艱難。
她初中畢業后就沒有繼續上學,在家幫著父母干農活。
村里的年輕人都想方設法地往外走。
有的去了首都平壤,有的去了中國邊境做小生意。
恩惠也曾幻想過離開,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直到那一天,她的生活軌跡被徹底改變。
“恩惠,聽說沒?現在有人專門介紹朝鮮姑娘嫁到中國上海去呢!”閨蜜敏珠神神秘秘地告訴她。
“真的假的?上海?那不是中國最發達的城市嗎?”恩惠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我姐姐的朋友就是通過這個渠道嫁過去的,現在生活得可好了!”敏珠興奮地說。
恩惠心里泛起漣漪。
上海,那個遙遠而繁華的城市,對她來說就像童話中的世界。
“他們怎么介紹?靠譜嗎?”恩惠小心翼翼地問道。
“有個婚介所和上海那邊的人合作,專門給上海的單身男人介紹朝鮮女孩,聽說條件都不錯。”敏珠湊近一些,低聲說。
恩惠回家后,這個消息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看著家中破舊的房子和患病的母親,做出了決定。
“爸,媽,我想去上海。”晚飯時,恩惠鼓起勇氣說道。
父母的筷子同時停在了半空中。
“胡說什么呢?那么遠的地方,你一個人怎么去?”父親首先反對。
“我聽說有介紹朝鮮女孩嫁到上海的,我想試試。”恩惠低著頭說。
“不行!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復雜嗎?”母親激動地說。
恩惠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媽,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再不出去,這輩子就只能在村子里了。”
“在村子里怎么了?找個老實人,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父親皺著眉頭。
“可是我想給您和媽媽更好的生活,我想讓媽媽的病能好好治。”恩惠的聲音有些哽咽。
父母沉默了。
他們何嘗不知道女兒的苦心。
但是遠嫁他鄉,這對任何父母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
“我先去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不合適,我不會勉強的。”恩惠小心地說。
最終,在恩惠的堅持下,父母勉強同意她去見婚介所的人。
婚介所位于離村子不遠的小城市。
那是一間不起眼的小辦公室,墻上貼滿了各種宣傳照片。
恩惠與一位姓崔的中年女性交談。
“我們只介紹條件好的對象,都是上海的成功人士,有房有車,生活無憂。”崔女士微笑著說。
“真的嗎?他們為什么要娶朝鮮女孩?”恩惠有些狐疑。
“因為你們朝鮮女孩勤勞、漂亮、有傳統美德啊!現在的上海女孩,哎,都太現代了。”崔女士嘆了口氣。
恩惠仔細看著墻上那些據說是成功案例的照片。
照片上的朝鮮女孩們穿著漂亮的衣服,站在豪華的房子前,笑得燦爛。
“我可以看看對方的資料嗎?”恩惠問道。
崔女士拿出幾份資料,恩惠一一翻看。
最終,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叫陳志強的男人資料上。
三十五歲,上海人,擁有一家中型餐飲公司,未婚,照片上的他看起來儒雅大方。
“這位先生的條件很好,而且特別喜歡你的照片,說你看起來很有氣質。”崔女士笑著說。
恩惠將資料帶回家,與父母商量。
父母起初堅決反對,但在看到陳志強的條件和恩惠的決心后,態度有所松動。
“如果你真的決定了,至少要先視頻見面,看看這個人到底怎么樣。”父親嚴肅地說。
視頻見面那天,全家都緊張地圍在崔女士的辦公室里。
電腦屏幕上出現了陳志強的臉。
他禮貌地問候恩惠的父母,并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叔叔阿姨,我知道讓女兒遠嫁是很難的決定,但我保證會好好照顧恩惠,給她幸福的生活。”
陳志強的普通話里帶著上海口音,崔女士在一旁翻譯。
通過幾次視頻交流,父母對陳志強的印象逐漸好轉。
最后的決定權在恩惠手中。
她看著父親的白發,母親枯瘦的臉龐,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愿意嫁給他。”恩惠堅定地說。
就這樣,遠嫁上海的計劃正式啟動。
婚禮定在兩個月后,陳志強會來朝鮮接恩惠。
這兩個月里,恩惠每天都在學習簡單的中文和上海的風土人情。
她想象著未來的生活,既期待又忐忑。
離別的日子很快到來。
陳志強如約而至,帶著禮物來見恩惠的家人。
他的真人比視頻上看起來更加精神,舉止得體,給全家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簡單的儀式后,恩惠要跟父母告別了。
“爸,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恩惠緊緊擁抱著父母。
“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們,實在不行就回來,家里永遠是你的避風港。”母親哭著說。
弟弟正浩站在一旁,臉上表情復雜。
“姐,你一定要幸福。”他最后說道。
恩惠點點頭,轉身踏上了通往未知未來的旅程。
02
離開家鄉的路上,恩惠的心情無比復雜。
車窗外,熟悉的山水漸漸遠去。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知道不能回頭。
“恩惠,你不用緊張,我會照顧好你的。”陳志強見她沉默,輕聲安慰道。
恩惠勉強笑了笑,卻說不出話來。
語言的障礙是第一道難關。
盡管她學了一些簡單的中文,但實際交流起來還是非常困難。
所幸陳志強很有耐心,一路上都在用簡單的中文和她交流,偶爾輔以肢體語言。
邊境口岸,辦理出境手續時,恩惠的心跳加速。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離開祖國。
當護照被蓋上出境章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陣眩暈。
從朝鮮到中國,再轉機到上海,整個旅程花了近一天時間。
夜晚,飛機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
透過舷窗,恩惠第一次看到了上海的夜景。
無數燈光組成的海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壯觀。
“歡迎來到上海,我的家。”陳志強微笑著說。
走出機場,溫暖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這與朝鮮干燥寒冷的氣候截然不同。
陳志強的車停在機場停車場。
那是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恩惠不認識牌子,但看起來就很昂貴。
“累了吧?我們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帶你四處看看。”陳志強幫她拉著行李箱說。
車子駛入高速公路,兩旁是高聳的摩天大樓和閃爍的廣告牌。
恩惠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既驚奇又恐懼。
“這就是上海啊。”她喃喃自語,用的是朝鮮語。
陳志強的家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個高檔小區。
電梯直達15樓,打開房門,恩惠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寬敞明亮的客廳,現代化的家具,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夜景。
“這…這是我們的家?”恩惠結結巴巴地用中文問道。
“是的,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陳志強笑著回答。
恩惠的房間被精心布置過,床上擺著新的被褥,窗邊放著一盆綠植。
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不真實。
就在昨天,她還住在朝鮮那個狹小簡陋的房子里。
而今天,她已經身處這座繁華都市的高層公寓中。
真正的挑戰從第二天開始。
早晨,陳志強帶恩惠去他的餐廳。
那是一家中等規模的上海菜餐廳,位于商業區,生意不錯。
“這是我未來的妻子金恩惠,剛從朝鮮來。”陳志強向員工們介紹道。
員工們好奇地打量著這位異國女子,禮貌地問好。
恩惠緊張地點頭回應,臉上掛著尷尬的微笑。
語言障礙讓她無法融入這個新環境。
更讓她不安的是,她發現陳志強的母親也在餐廳幫忙。
陳母是個傳統的上海女性,對這門婚事顯然不太滿意。
“兒子,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她連話都說不通,怎么過日子?”陳母用上海話說,以為恩惠聽不懂。
雖然恩惠聽不懂上海話,但從陳母的表情和語氣中,她能猜到大概意思。
陳志強皺了皺眉,用普通話回答:“媽,我們已經決定了,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這只是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里,恩惠需要面對的不僅是語言障礙,還有文化差異和家庭關系的復雜性。
陳志強工作忙碌,大部分時間都在餐廳。
恩惠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開始學習做上海菜,希望能贏得未來婆婆的認可。
“這個紅燒肉太咸了!”陳母嘗了一口恩惠做的菜,皺著眉頭說。
恩惠聽不懂具體的批評,但從陳母的表情能看出她不滿意。
“媽,您別太苛刻了,恩惠還在學習。”陳志強替她辯解。
晚上回家,恩惠常常偷偷哭泣。
她想念家鄉,想念父母,甚至想念那個簡陋但溫暖的家。
“我是不是做錯了決定?”她常常捫心自問。
但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為了不辜負陳志強的信任,也為了能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她必須堅持下去。
恩惠開始更加努力地學習中文。
每天清晨,她都會起早跟著小區里的老人一起練太極,聽他們聊天,學習日常用語。
下午,她去陳志強的餐廳幫忙,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
擦桌子,整理餐具,清洗蔬菜…她做什么都認真仔細。
“這姑娘雖然是外國人,但很勤快啊。”餐廳的廚師長這樣評價她。
慢慢地,恩惠的中文有了進步。
“您好,歡迎光臨,請問幾位?”她已經能用簡單的中文招待客人了。
陳母見她如此努力,態度也有所緩和。
“從來沒見過這么勤快的姑娘,志強倒是找對人了。”陳母私下對朋友說。
三個月后,恩惠和陳志強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婚禮上只有陳志強的親友,恩惠的家人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前來。
穿上白色婚紗的那一刻,恩惠既幸福又傷感。
她多希望父母能看到自己穿婚紗的樣子啊。
“老婆,別難過,等有機會我們去朝鮮看你父母。”陳志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婚后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恩惠不僅在家中盡心盡力做好妻子的角色,還在餐廳幫忙,逐漸熟悉了餐飲業務。
“你的上海話說得越來越好了,客人都喜歡你。”陳志強夸獎道。
恩惠笑了笑,心中滿是成就感。
然而,她心里最深處的牽掛,始終是遠在朝鮮的家人。
03
上海的四季分明,與恩惠家鄉的氣候截然不同。
初到上海時正值夏季,潮濕悶熱的天氣讓恩惠很不適應。
她經常感到呼吸困難,皮膚上起小紅疹。
“這是不是水土不服?”陳志強擔心地問。
恩惠勉強一笑:“沒事,慢慢就會習慣的。”
餐廳的工作并不輕松。
高峰時段,客人絡繹不絕,恩惠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
“金姐,3號桌的客人說茶涼了,要換一壺。”年輕的服務員急匆匆地告訴她。
恩惠的中文名字是金美麗,但同事們都親切地叫她“金姐”。
“好的,我馬上去。”恩惠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換了一壺熱茶送過去。
就這樣,在忙碌的工作和適應新環境的過程中,時間一天天過去。
半年后,恩惠已經能流利地用中文交流,上海話也說得有模有樣。
“你看起來完全是上海人了!”陳志強開玩笑地說。
恩惠笑了笑,心里卻想:無論外表怎么變,我的血液里永遠流淌著朝鮮的基因。
婚后第一年,恩惠懷孕了。
這個消息讓陳家上下欣喜若狂。
“太好了!我要當奶奶了!”陳母激動地說。
陳志強也無比興奮,對恩惠更加體貼入微。
“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好自己和寶寶,餐廳的事不用你操心了。”陳志強堅持道。
恩惠雖然嘴上答應,但還是經常去餐廳幫忙。
她不想因為懷孕就荒廢自己的努力成果。
懷孕期間,恩惠最想念的是母親。
在朝鮮,孕婦受到全家人的特別照顧,母親會給她準備各種營養食物。
雖然陳母也很關心她,但畢竟隔著一層婆媳關系,總不如親生母親那樣無微不至。
“要不要打電話給你媽媽,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陳志強提議道。
恩惠搖搖頭:“國際長途太貴了,等過段時間再說吧。”
其實,她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
第一個孩子出生后,恩惠和陳志強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給女兒取名叫陳小雪,寓意純潔如雪。
小雪的到來,讓原本忙碌的兩人變得更加忙碌,但也更加幸福。
婆婆陳母搬來同住,幫助照顧小雪,這讓恩惠輕松了不少。
陳母對孫女疼愛有加,與恩惠的關系也因此融洽了許多。
“你這個媳婦,我現在算是認可了。”陳母半開玩笑地說。
恩惠含淚一笑:“謝謝媽。”
小雪滿月的時候,陳志強提議:
“過些天我陪你回趟朝鮮吧,讓你父母也見見外孫女。”
恩惠心動不已,卻又顧慮重重。
“餐廳誰來管?再說,帶著這么小的孩子坐長途飛機,我怕有風險。”
陳志強想了想:“也對,等小雪大一點再去吧。”
就這樣,回家的計劃一推再推。
恩惠只能通過偶爾的電話,向父母報平安,告訴他們自己在上海過得很好。
兩年后,餐飲市場競爭激烈,陳志強的餐廳開始面臨經營困難。
“最近生意不太好,可能需要轉型了。”一天晚上,陳志強愁眉苦臉地說。
恩惠一直在餐廳幫忙,對情況也有所了解。
“我看客人越來越少,是不是菜品不夠有特色?”恩惠問道。
陳志強嘆了口氣:“現在上海餐廳太多了,如果沒有特別之處,很難脫穎而出。”
恩惠沉思片刻,突然說:“要不,我們試試朝鮮菜怎么樣?”
陳志強一愣:“朝鮮菜?”
“對,正宗的朝鮮料理,我可以掌勺。”恩惠自信地說。
就這樣,陳志強的餐廳開始了大膽的轉型。
恩惠負責研發菜品,將朝鮮傳統美食與上海人的口味相結合。
她的冷面、石鍋拌飯、泡菜等特色菜品很快受到顧客青睞。
餐廳重新裝修,更名為“平壤味道”,主打正宗朝鮮料理。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陳志強驚訝于妻子的烹飪天賦。
恩惠笑道:“在朝鮮,女孩子從小就要學做菜,這是基本技能。”
餐廳生意逐漸好轉,甚至開始有回頭客。
一些食客專門來品嘗恩惠制作的朝鮮美食,餐廳的口碑越來越好。
看到餐廳起死回生,陳志強對恩惠充滿感激。
“如果沒有你,餐廳可能已經倒閉了。”他真誠地說。
恩惠搖搖頭:“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業,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事業有成的同時,恩惠也在思考人生。
她已經離開家鄉五年了,當初的忐忑和不安早已化為堅定和自信。
現在的她,不僅是陳志強的妻子,小雪的母親,還是一家成功餐廳的靈魂人物。
但是,事業的成功和家庭的幸福,并不能完全填補她內心深處的鄉愁。
每當看到朝鮮來的顧客,她都會格外親切,多聊幾句家鄉的事。
“您是從平壤來的嗎?那邊現在怎么樣?”她用朝鮮語詢問。
聽到久違的母語,這些顧客往往驚喜不已,紛紛與她交談,告訴她家鄉的近況。
通過這些零星的信息,恩惠了解到朝鮮的經濟狀況依然不容樂觀。
這讓她對父母的生活更加擔憂。
“我必須做點什么。”恩惠暗自下定決心。
04
餐廳的生意越來越好,恩惠和陳志強的收入也逐年增加。
每次數錢的時候,恩惠都會想到遠在朝鮮的父母。
“他們現在生活得怎么樣?”這個問題常常縈繞在她心頭。
一天晚上,恩惠鼓起勇氣向陳志強提出了想法。
“志強,我想給家里寄些錢。”她小心翼翼地說。
陳志強放下報紙,看了她一眼:“當然可以,你想寄多少?”
恩惠有些意外于丈夫的爽快答應。
“每個月一萬元,可以嗎?”她試探著問。
陳志強笑了:“你是我的妻子,這錢本來就有你的一半。寄吧,讓你父母也過得好一點。”
恩惠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沒想到丈夫如此體貼。
第二天,恩惠就去了銀行,詢問如何向朝鮮匯款。
但她很快發現,直接匯款到朝鮮并不容易。
“由于國際制裁,我們無法直接向朝鮮轉賬。”銀行工作人員解釋道。
恩惠陷入了困境。
“這可怎么辦?我答應了父母要幫助他們的。”她喃喃自語。
幾經周折,恩惠通過一位在中朝邊境做生意的朋友找到了解決辦法。
她可以將錢轉給這位朋友,然后由他帶到邊境,交給專門負責轉交的中間人。
這種方式風險較大,但恩惠別無選擇。
第一次匯款是一萬元人民幣。
恩惠小心翼翼地將錢存入朋友提供的賬戶,然后焦急地等待確認。
三天后,朋友發來消息:錢已安全轉交給中間人。
又過了一周,中間人傳來消息,說錢已送到恩惠家人手中。
恩惠松了一口氣,但心里還有些疑慮。
“父母真的收到錢了嗎?他們有沒有發現是我寄的?”她暗自擔憂。
她想給家里打電話確認,但又怕節外生枝。
朝鮮的通訊管制嚴格,國際電話常常受到監聽。
如果她明確提到錢的事,可能會給家人帶來麻煩。
恩惠決定暫時不打電話,等到下次匯款時再試著聯系家人。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
恩惠再次準備了一萬元,通過同樣的渠道匯出。
這一次,她在匯款后鼓起勇氣,給家里打了電話。
電話接通后,是弟弟金正浩的聲音。
“是我,恩惠。”聽到弟弟的聲音,恩惠激動不已。
“姐姐!你還好嗎?我們都很想你!”正浩同樣激動。
兩人簡單交流了近況,恩惠小心翼翼地問道:“家里最近怎么樣?爸媽身體好嗎?”
“都挺好的,就是爸有點腰疼,媽的老毛病也時不時犯。”正浩說。
恩惠聽出了言外之意,心疼不已。
“我會盡力幫助你們的。”她含蓄地說,不敢直接提到錢的事。
通話結束后,恩惠決定繼續按月匯款。
每次一萬元,堅持不懈。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七年時間過去了。
恩惠堅持每月匯款,數額從一萬元逐漸增加到兩萬元、三萬元。
“平壤味道”已經從一家小餐廳,發展成了上海頗有名氣的朝鮮料理連鎖店。
恩惠和陳志強開了三家分店,年收入突破百萬。
隨著生意的擴大,恩惠的工作也越來越忙碌。
她白天負責采購和監督廚房工作,晚上還要照顧已經上小學的女兒。
繁忙的工作讓她難以經常與家人聯系,但匯款卻從未間斷。
七年來,她總共匯回了近五十萬元人民幣。
每次匯款,她都會囑咐中間人一定要確保錢款安全送達。
中間人每次都會回復說“已經安全送達”。
恩惠想象著父母收到錢后的笑容,心里充滿了欣慰。
“他們應該已經住上好房子了吧?”她常常這樣想著。
“媽媽的病應該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了吧?”
這些想象支撐著她在異國他鄉的艱辛奮斗。
偶爾,恩惠會通過電話與家人交談。
通話總是很短暫,只能交流最基本的近況。
由于通訊條件限制,電話常常會突然中斷。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安心工作吧。”父親總是這樣說。
恩惠隱約感覺父親的語氣有些勉強,但她歸因于通話質量不佳。
弟弟正浩偶爾也會接電話。
“姐,我現在在城里工作呢,條件比村里好多了。”正浩曾經這樣告訴她。
恩惠為弟弟能有工作而高興。
“那就好,好好照顧爸媽。”她叮囑道。
歲月如梭,轉眼間,恩惠離家已經整整七年。
三十歲的她,早已適應了上海的生活。
女兒小雪已經上小學二年級,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和標準的普通話。
陳志強提議,是時候帶小雪回朝鮮探親了。
“你離家這么多年,也該回去看看了。”陳志強說。
恩惠激動不已,立刻開始準備回家的事宜。
“是啊,是該回去看看了。”她喃喃自語,眼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05
準備回家的日子里,恩惠心情復雜。
一方面,她迫不及待想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
另一方面,她又擔心家鄉的變化會讓她感到陌生。
“七年了,不知道家鄉變了多少。”她輕聲對陳志強說。
陳志強摟著她的肩膀:“無論變成什么樣,那始終是你的家。”
恩惠精心準備了許多禮物。
給父親的高檔煙酒,給母親的補品和衣物,給弟弟的電子產品。
“你買這么多東西,行李箱都裝不下了。”陳志強笑著說。
恩惠認真地回答:“這是我第一次回家,一定要帶足禮物。”
除了禮物,恩惠還準備了一大筆現金。
“這是給爸媽養老的錢,我要親手交給他們。”她說。
出發前一晚,恩惠幾乎整夜未眠。
她想象著與家人重逢的場景,激動得難以入睡。
“爸媽看到我會是什么反應呢?他們會不會認不出來了?”
無數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
天剛亮,一家三口就出發前往機場。
陳志強因為要照顧生意,只能送恩惠和小雪到機場,不能同行。
“替我向岳父岳母問好,等下次我一定陪你回去。”他在機場對恩惠說。
恩惠點點頭,眼中含著淚水。
登機后,小雪興奮地看著窗外的云層,而恩惠則陷入沉思。
這趟旅程,她計劃停留兩周。
足夠她好好陪伴父母,也讓小雪了解自己的另一半血脈根源。
飛機在平壤降落時,恩惠的心跳加速。
七年前,她從這里離開,滿懷憧憬和不安。
七年后,她作為一個成功的餐廳老板娘回來,心中充滿自豪和思念。
從平壤到家鄉的小村莊,還需要幾小時的車程。
恩惠租了一輛車,帶著小雪踏上最后的歸途。
車窗外,熟悉的山水漸漸映入眼簾。
恩惠指給女兒看:“那是媽媽小時候經常玩的山坡,那條河里有很多小魚。”
小雪好奇地張望著,對這個陌生又神秘的國度充滿好奇。
“媽媽,這里好安靜啊,沒有上海那么多高樓大廈。”小雪說。
恩惠笑了:“這就是媽媽長大的地方,簡單但美麗。”
隨著車子逐漸接近村莊,恩惠的心情越來越激動。
“快到了,快到了。”她低聲念叨著。
終于,熟悉的村口出現在眼前。
恩惠記得,七年前她就是從這里離開的。
村子的樣子幾乎沒有變化。
依然是那些低矮的房屋,狹窄的土路,稀疏的行人。
恩惠讓司機在村口停車,決定步行回家。
“我想慢慢走回去,重溫兒時的記憶。”她對司機說。
拉著小雪的手,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恩惠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家走去。
路上遇到的村民大多認不出她了。
七年的城市生活,已經在她的外表和氣質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請問,金成哲家怎么走?”恩惠用朝鮮語問一位老人。
老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一直往前走,右轉第三戶就是。怎么,你找他們有事?”
恩惠微笑著回答:“我是他們的女兒,從中國回來探親。”
老人驚訝地張大嘴巴:“哎呀,你是恩惠啊!都認不出來了,變得這么漂亮!”
恩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匆匆告別老人,拉著小雪繼續往前走。
“我們一會兒就能見到外公外婆了,開不開心?”她問女兒。
小雪點點頭:“開心,但我有點緊張。”
恩惠捏了捏女兒的小手:“沒關系,外公外婆一定會喜歡你的。”
轉過一個彎,恩惠看到了自己的家。
那是一座普通的泥磚房,看起來略顯陳舊。
屋頂上的瓦片有些松動,墻壁上的白灰也剝落了不少。
恩惠愣住了。
七年了,家里的房子竟然沒有什么變化,甚至比她記憶中的還要破舊。
“怎么會這樣?”她心中疑惑不解。
難道自己匯回的五十萬元沒有用來修繕房子嗎?
但很快,她就將這些疑慮拋到腦后。
重要的是,她終于回家了。
“爸!媽!”恩惠站在院子門口,高聲呼喚。
院子里傳來動靜,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她的父親,金成哲。
七年的時光在父親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深了許多。
身形略顯佝僂,目光卻依然炯炯有神。
“是誰……”父親揉了揉眼睛,緊接著聲音哽咽,“恩惠?真的是你嗎?”
“爸!”恩惠放下手中的行李,沖上前去緊緊抱住父親。
父女相擁,淚水模糊了彼此的視線。
聽到動靜,母親樸秀貞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誰來了?這么吵——”她的話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大大的,“恩惠?我的女兒!”
母親箭步上前,加入了這個擁抱。
一家人在院子里相擁而泣,宣泄著七年的思念之情。
小雪站在一旁,怯生生地看著這一幕。
恩惠擦干眼淚,拉過女兒:“爸,媽,這是我女兒,小雪。”
父母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小女孩。
“這就是我們的外孫女啊!”母親激動地說,彎下腰仔細打量小雪。
小雪乖巧地叫了聲:“外公,外婆好。”
雖然她的朝鮮語不太流利,但這簡單的問候足以融化祖孫間的隔閡。
父母領著恩惠和小雪進屋。
屋內陳設簡陋,家具老舊,但收拾得很干凈。
恩惠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明顯的改善痕跡。
“弟弟呢?”她問道。
父親的表情有些復雜:“正浩去城里工作了,我們已經通知他了,他說會盡快回來。”
恩惠點點頭,沒有多問。
她開始從行李中取出帶來的禮物。
“這是給爸爸的,這是給媽媽的,還有這些是給弟弟的。”她一一介紹著。
父母看著滿桌的禮物,既感動又不好意思。
“你自己在外面也不容易,不該破費的。”母親心疼地說。
恩惠笑著搖頭:“這些都不算什么,我在上海生活得很好。”
她開始講述自己在上海的生活。
餐廳的成功,女兒的成長,丈夫的體貼。
每一個細節都讓父母感到欣慰和自豪。
“恩惠啊,你出息了。”父親感慨道,眼中閃爍著淚光。
這一天,恩惠幫母親做飯,做了幾道在上海餐廳最受歡迎的朝鮮菜。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著團圓飯,彌補著七年的分離之苦。
飯后,小雪因為時差和旅途勞累,早早睡下了。
恩惠和父母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繼續聊著這些年的變化。
通過交談,恩惠得知,這些年村子里的年輕人大多都外出打工了。
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留守在村里。
父親的腰疼越來越嚴重,已經不能干重活。
母親的關節炎也時常發作,特別是陰雨天氣。
聽著父母的訴說,恩惠心中越來越困惑。
“這些年弟弟在城里工作,有沒有經常寄錢回來?”她試探著問道。
父親搖搖頭:“他自己在城里也不容易,偶爾會寄一些回來,但不多。”
恩惠的心沉了下來。
如果弟弟沒有寄多少錢回來,那自己匯的那五十萬元去哪了?
“那…這些年生活還好嗎?”她繼續問道。
母親嘆了口氣:“能過就過吧,比起村里其他人家,我們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恩惠忍不住了。
“爸,媽,我這些年一直在給家里寄錢,每個月都寄,一共寄了五十萬元人民幣。”她終于說出了心里的疑惑。
父母面面相覷,表情從困惑變成震驚。
“什么?五十萬?”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
母親更是直接站了起來:“你說什么?寄了五十萬?”
06
恩惠怔住了,看著父母的反應,她的心如墜冰窟。
“你們…沒收到我寄的錢?”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