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初春,合川縣信用社工作人員在為追討一筆五年未還的貸款頭疼——欠款人蔣誠,住址隆興鄉,此人已欠款5年,至今仍未還清。在工作人員眼里,此人是不折不扣的欠款不還的老賴。
與此同時,政府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在清理舊柜時,發現一張1953年從朝鮮寄來的喜報。蟲蛀的紙頁上,“蔣誠”二字依稀可辨,地址卻寫著不存在的“興隆鄉”。
同樣的名字---蔣誠,只是一個隆興鄉,一個隆興鄉,敏感的工作人員意識到,這其中一定有關聯。
于是一段塵封了33年的英雄往事呈現在了人們的面前。這位因貸款被視為“老賴”的老農,竟是上甘嶺殲敵400人的一等功臣。
少年英雄
1928年,重慶合川隆興鄉,一戶貧苦農家迎來了一名男嬰。父親給他取名蔣啟高,寄托著對兒子改變命運的期望。
這個孩子長大后改名“蔣誠”,后來的他,也正如他的名字,為國家忠誠一生。
蔣誠的童年與那個年代大多數農村孩子并無不同。家中僅有的幾畝薄田難以養活全家,母親日夜操勞,父親早逝的陰影始終籠罩著這個家庭。
1949年,21歲的蔣誠在解放戰爭尾聲時參軍,成為解放軍某部機槍手。
1951年3月,朝鮮半島的硝煙飄過鴨綠江。蔣誠所在的第12軍接到緊急調令,這支剛從西南剿匪戰場撤下的部隊,連冬裝都未備齊就跨過了冰封的江面。在朝鮮的崇山峻嶺間,這個沉默寡言的機槍手第一次直面戰爭的血腥。
揚威上甘嶺,榮立一等功
1952年11月,上甘嶺戰役進入最慘烈的階段。
美軍調集300余門重炮、2000架次飛機,將537.7高地炸成一片焦土。
蔣誠所在連隊接防時,陣地上已找不到一株完整的樹木。作為重機槍班副班長,他的任務是封鎖通往主峰的小路。美軍每次沖鋒前,炮火都會將地表工事夷平,戰士們只能蜷縮在反斜面的貓耳洞里。
11月8日清晨,一架美軍F4U海盜式戰斗機俯沖掃射時,蔣誠抓住其減速的瞬間,用重機槍打出長達40發的連續射擊。油箱中彈的敵機拖著黑煙栽進山谷,這一幕被后方觀察哨記錄在戰報中。
當天下午,彈片劃開他的腹部,腸子順著傷口流出。這個重慶漢子用急救包里的繃帶死死勒住傷口,在血泊中繼續裝彈,直到昏迷被抬下陣地。
這場持續43天的戰役結束后,蔣誠的名字出現在志愿軍司令部的嘉獎令上。
他所在的機槍班殲敵400余人,擊落敵機一架,一等功的喜報穿越鴨綠江,卻因地址錯寫為“興隆鄉”在合川縣政府積灰三十余年。
他本人對此只字未提,1955年復員時,除了一身舊軍裝,只帶走了一個鐵盒——里面鎖著軍功章和染血的黨費證。
埋藏功與名
回到隆興鄉的蔣誠,把軍功章藏進床底,拿起鋤頭成了生產隊里最普通的農民。
村里人只知道他在朝鮮打過仗,偶爾問起戰場經歷,
他總是擺擺手:“都是過去的事了。”
公社干部登記復員軍人時,他交上去的證件寫著“副班長”,絕口不提一等功。
1964年修水庫,他帶著爆破組在懸崖上打眼放炮;1975年鬧旱災,他連夜帶人挖通三里長的引水渠。
村里人覺得這個老兵“太憨”——公社給補貼工分他不要,評先進總往后退。只有妻子知道,每月發糧時他總要把自家口袋里的紅薯勻給孤寡老人。
1983年,隆興鄉要修第一條通往縣城的碎石路。測算下來還差2400元,這在當時相當于40頭肥豬的價格。
鄉干部愁眉不展時,蔣誠摸出復員證去了信用社。沒人相信這個穿補丁衣服的老農能貸到款,直到他在擔保人那欄按下手印:“砸鍋賣鐵也還上。”
這筆債一背就是五年。大兒子考上中專,學費要借;老屋漏雨翻修,瓦錢要賒。有人勸他去找民政部門:“你打過仗,國家肯定管。”
他卻搖頭:“比起留在朝鮮的戰友,我夠享福了。”最艱難時,全家靠鹽拌飯度日,鐵盒里的軍功章始終沒動過——那是他心里最后的底線。
泛黃喜報揭開塵封往事
直到1988年,1988年合川組織修訂縣志,編撰人員王爵英在整理檔案時,發現一份塵封已久的《革命軍人立功喜報》,由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部、政治部,在1953年聯合發出。《喜報》載明:
“貴府蔣誠同志在上甘嶺戰役中,創立功績,業經批準記一等功一次,除按功給獎外,特此報喜。”
《喜報》背面還有一行字:
“由八區退回,查無此人”。
出現在政府檔案室里立功喜報上的“蔣誠”和信用社欠款人信息上的“蔣誠”,在政府工作人員的多疑下碰撞出真相。
當工作人員推開蔣家吱呀作響的木門時,看到的場景令人心酸:土墻裂縫用稻草塞著,唯一的家具是結婚時的木箱。
蔣誠從床底拖出鐵盒,三枚軍功章在陽光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立功喜報上的文字詳細記載了這段歷史: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于上甘嶺戰役中,配合反擊堅守五三七點七高地戰斗里,該同志發揮了高度的英勇頑強精神,克服了重重困難,帶領班里在嚴密敵炮封鎖下,熟練地掌握了技術,以重機槍殲敵四百余名,擊毀敵重機槍一挺,有力地壓制了敵火力點,封鎖了敵運輸道路,擊落敵機一架,身負重傷還不愿下火線,配合步兵完成了任務,對戰斗勝利起了重大作用。”
這些本該讓他享受特殊津貼的功績,被刻意塵封了三十五年。
消息傳開后,縣領導親自帶著慰問金上門。
蔣誠卻把錢轉手捐給村小學:“孩子們讀書要緊。”
面對蜂擁而至的記者,他總重復一句話:“真正的英雄都留在朝鮮了。”
那筆2400元債務,最終由政府協調免除。
信用社主任紅著眼眶撕毀借據時,這個老兵第一次在人前落淚。
最后的軍禮
1991年建軍節,重慶朝天門碼頭迎來一群特殊客人。63歲的蔣誠穿著借來的舊軍裝,胸前三枚軍功章叮當作響。當他向第12軍老戰友紀念碑敬禮時,江風掀起的衣角下,赫然可見腹部猙獰的傷疤。
晚年的蔣誠住在政府安排的敬老院,每天清晨仍保持著軍隊作息。床頭的鐵盒換成玻璃柜,里面新增了“感動重慶人物”證書。
有訪客問起當年為何隱瞞功績,他摸著泛黃的喜報說:
“那時候國家也難,我能自食其力,就不能添麻煩。”
“我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國家和人民也給了我不少。”
2015年,合川區檔案館數字化工程啟動。工作人員在掃描那張1953年的喜報時,發現背面有一行褪色小字:
“請轉交蔣誠同志,他是我們全軍的驕傲。——王近山”
這位時任第12軍軍長的“王瘋子”,用最樸素的方式,為一個沉默的士兵正名。
結語
蔣誠于2021年離世,享年93歲。葬禮上沒有哀樂,取而代之的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送行隊伍里,當年他資助過的學生已成白發老者,隆興鄉那條碎石路早已變成柏油大道。鐵盒里的軍功章最終捐給了博物館,標簽上寫著:“一個普通士兵的忠誠。”
從朝鮮戰場到巴渝山村,這位老兵用半生詮釋了何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致敬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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