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陳若魚

0 1

2019年夏天，我第一次動了離婚的念頭。

那時候，距離我跟老薛結婚，也不過六年。雖然是二婚，但我們感情很好，好到什么地步呢？自打結婚后，我們一天也沒有分開過，夜夜相擁而眠。

都說半路夫妻，各懷鬼胎，但老薛的心，全都在我們母子身上。

我想離婚，也是實屬無奈。

02

先說說，我跟老薛的故事吧。

2012年秋天，我通過一個姐妹，認識了老薛，他小我4歲，但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而且他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薛白楊。他有一張不太方的方臉，小眼睛，笑起來挺和藹，穿得干凈整潔，這一點是我最在意的。

我是一個愛干凈的人。

前夫就是因為不愛干凈，我倆總吵架，后來彼此厭倦了，他又有了新歡，這才一拍兩散。

因為前夫很快又有了孩子，所以兒子小杰跟了我。

其實那幾年，我也接觸了幾個對象，唯有薛白楊入了我的眼。那時候我還不叫他老薛，叫他白楊。

他大概也覺得我不錯，兩人陸續開始交往。

說實話，他很體貼，說話幽默，也很有禮貌，在我們幾次約會后，也沒有對我動手動腳。

然而，在正式交往前，他卻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坐過牢。

當時，我不止震驚，還有些惶然，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我立即問他，到底是犯過什么事。

他眼里一下子涌現出無盡的悲傷來。

原來，他跟前妻有一個女兒，5歲到6歲這一年，被住在隔壁的堂兄多次猥褻，是堂兄的媽媽不小心說漏了嘴才東窗事發。

他得知后，不接受道歉，跑去把那個16歲的男孩打到入院搶救，猥褻已經過去兩年，沒有證據不成立，但他打人證據確鑿，對方怕他繼續報復，不接受私了，把他告了。

為此，薛白楊入獄兩年，前妻嫌他把事情鬧大，跟他離了婚，帶女兒改嫁去了外地。

他在獄中表現良好，減刑出來，已物是人非。

薛白楊有案底很難找工作，只能自己開店，在父母的幫襯下，重新開始了生活。

過去幾年，他一直在努力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眼看已經四十了，父母才開始催他找個對象。

經人介紹了幾個，都覺得不合眼緣，直到遇見我。

聽了他入獄的因由，我心里塌實了一些，畢竟不是因為大奸大惡的人，而且一心為了孩子，同為人父母，我反而有些理解和無奈。

可是，我也知道有案底，勢必會有諸多影響，比如將來小杰考公……

我說：“你可以不告訴我的，反正這種事你想藏多久就能藏多久。”

他卻一臉真誠地說：“我不是想玩一玩就算了，我是打算要跟你過下半輩子的。”

也許是他的這句話太真誠，也許是我鬼迷心竅，離婚后，除了父母已經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寂寞，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理。

我想，不如活在當下。

03

我跟薛白楊開始正式交往。

小杰剛滿12歲，已經懂事了，他有些抵觸，但也不反對。我盡量不讓他們接觸，反正戀愛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是媽媽，也是我自己。

可薛白楊實在太好了，每天晚上幫我打洗腳水，我在廠里上班，一個星期只休一天，他這天都會關店陪我。我們會去公園散步，或者干脆在家里看電影，我原先不喜歡看電影，覺得浪費時間，他愛看，就帶著我看，漸漸地，我也愛上了看電影。

他也為了我，從家里搬出來，租了個大房子，有一個大露臺，他童年跟外婆住在鄉下，很喜歡種一些小菜苗，郁郁蔥蔥的，充滿了生活的氣息，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薛白楊的店，是一家小小的便利店，生意不好也不壞，有時候我去店里，他從不讓我幫忙理貨，只讓我坐著，他給我泡茶，自己去理貨，時不時給我拿點吃的喝的，每次還大包小包讓我帶回去給小杰。

小杰見過薛白楊幾面，但不算熟絡，吃了太多他的零食后，提起這個名字，他的臉色好看許多。

暑假，小杰要學游泳，可我是個旱鴨子，去報課我是媽媽帶去也有諸多不便，加上小杰小時候學游泳就被教練打過，他心理上抵觸游泳教練。

沒想到，薛白楊為了討小杰歡心，主動提出教他游泳，小杰倒也沒拒絕。

整個暑假，薛白楊都陪著小杰泡在泳池里，小杰學會了蛙泳，還學會了自由泳。

我十分驚訝，“你怎么還會自由泳，你不是說只會蛙泳嗎？”

薛白楊憨憨地說：“我自己先找教練學的，學會了再教小杰的。”

我聽完愣住了，這一切薛白楊都沒有告訴我，他為我，為小杰付出的東西，都是默默的，從不表功。

我心里漾起陣陣漣漪，薛白楊真是好人，對我好，對我的孩子好。

我也是那時候，動了想要結婚的念頭。

但只是一閃而過。

真正讓我決定嫁給他，是一個月后發生的一件大事。

04

小杰在學校被家長打了。

當時我接到班主任電話時，簡直不敢相信，問及原因，才知道那個家長懷疑小杰猥褻他女兒，不由分說，就跑去學校把小杰揍了一頓，當場頭破血流。

我從廠里請了假，六神無主地給薛白楊打了電話，他關了店門直奔醫院。

對方的家長也在，打了人還氣勢洶洶的，醫生已經給小杰包扎了山口，但還在做一些檢查。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薛白楊緊緊握住我的手。

“別怕，有我在呢。”

其實，我聽到猥褻這個詞的時候，心里是有些惶然的，畢竟薛白楊的女兒就是被猥褻，他也因此入獄，毀了前程。不知道他會怎么看待小杰，當然了，我是相信小杰的。

小杰出來后，看到我，眼里立刻盈滿了委屈的淚水，薛白楊將我們母子倆護在身后，他去跟對方交涉。

他問小杰，“你有嗎？”

小杰連連搖頭。

他轉過身去，對他們說。

“你們懷疑小杰，可以報警，可以找老師了解，甚至沒有找我們家長了解，直接上來打人，把一個孩子打成這樣，你們還理直氣壯！今天，你們不僅要給我們給小杰道歉，還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小杰道歉，還有醫療費，賠償金，我們的誤工費，一樣都不能少！我告訴你們，我坐過牢的，我什么都不怕。”

打人的家長，神色緊張，付了醫療費，說回家找證據。

第二天，灰溜溜地提著禮物上門道歉，賠償金全都給了，選擇私了。

原來，是那個女生因為一些小摩擦，故意陷害小杰，事情鬧大后，她才敢跟父母交底。

女生的母親，哀求著說，讓我們給她女兒一點面子，不要在班里道歉。

但薛白楊不答應。

“必須道歉，打人的時候，也沒給小杰面子，如果不當眾道歉，小杰會被人當成猥褻犯，一輩子抬不起頭。”

最終，他們不得不在班里道歉。

小杰綁著紗布的臉上，也久違地露出了笑臉。此前，他雖然不反感薛白楊，但絕對談不上喜歡，畢竟不是親父子，我也不要求他們關系能多好，只好和諧就好。

沒想到，經過這個事情，小杰對薛白楊的態度大轉彎，主動叫他薛叔叔。

薛白楊卻很心疼小杰的傷，日日煲了湯送過來，給小杰補身子。

那晚，他也第一次留宿在我們家。

晚上，我問他，為什么這么相信小杰，畢竟猥褻這個罪名，他并不陌生……

可薛白楊說，“我相信你，自然就相信小杰，他雖然對我有點冷漠，男孩子嘛，很正常，我又不是他親爸，但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我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05

至于結婚這件事，是小杰問的我。

那時，他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有一天他突然問我，媽，你什么時候跟薛叔叔結婚？

我愣住了，結婚這個念頭我有過，但很快就放下了，我覺得目前的生活也很好，有兒子，有愛人，雖然平淡，但也有平淡的幸福感。

我問他，為什么覺得我會嫁給薛叔叔。

他說，談戀愛不就是為了結婚嗎？

我撲哧笑出來，我說有的人談戀愛，不是為了結婚，結婚也不是愛情唯一的終點，但愿意結婚的兩個人，一定是對彼此在意，愿意為彼此付出時間和愛的。

小杰半懂不懂地搖搖頭。

其實，結婚我是不抵觸的，但薛白楊從來沒有提過結婚的意思……

晚上，我將小杰的花話，說給薛白楊聽，沒想到他忽然一臉鄭重其事地解釋起來。

“我不是沒想過跟你結婚，我只是怕……怕你不答應，所以沒敢提。現在女性越來越獨立，要不要男人都差不多，戀愛是一回事，很多女人不愿意二婚……”

我低下頭說，“我倒也不排斥結婚……又不是結婚就綁死了。”

薛白楊一聽，立刻站起來說：“那，那我們結婚？”

我不說話，卻笑了。

薛白楊大喜過望，連忙盤算起了再婚的事，也帶我去見了他的父母，因為之前沒打算過結婚，所以我們都沒見過對方的父母。他爸媽自然十分高興，畢竟他們都希望兒子有個家庭才算安穩。

薛家父母對我也十分客氣，還給了豐厚的見面禮，催我們年底結婚。

我爸媽對我結婚這件事，倒也沒那么熱衷，一切都看我怎么選。

我跟薛白楊，口頭擬定了婚前協議，只有一條：不再生孩子。因為我們都有自己的孩子，沒必要非得再生一個，各自多愛自己的孩子就很好，也不會存在什么偏不偏心。

至于財產，我存款不多，薛白楊也一般，更不會有什么算計。

二婚，大多都比較低調，薛白楊卻選擇高調一些，大概是因為之前我說過，我頭婚實在不怎么開心，婚禮上妝沒弄好，服裝也沒弄好，結婚那天一點也不開心。

薛白楊幫我在網上找了跟妝團隊，還坐飛機去了海邊拍婚紗照，婚宴也都是他來準備的，在我們小城市最好的酒店，宴請雙方親友，司儀也是請的最貴的，設置了各種有意思的環節，敬酒時，我聽見有親友似嘲諷的口吻，酸酸地說。

“二婚，搞這么大排場。”

我忽然明白了薛白楊的心意，他是要讓我風風光光二婚。

結婚，不管是幾婚，都應該做好直奔幸福的姿態。

06

結婚后，我跟小杰，搬去了薛白楊的家。

他父母認為兒子結婚了，有家了，也放心回了老家養老。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然而小杰一天天長大，進入叛逆期，不管是我，還是薛白楊，都拿他沒辦法。

他誰也不理，我們的關系變得很僵。

高中時，他堅持要住校，薛白楊說，尊重他的選擇。

然而高中三年，小杰變本加厲，對薛白楊的態度越來越差，有一次我在廠里加班，他們因為小事起了爭執，他甚至對薛白楊動起了手。

薛白楊沒有還手，一米八的小杰，他雖然不是對手，但若還手，小杰也會吃虧。

但他沒有。

我看著他臉上的傷口，心里冒出了離婚的念頭，但也只是一瞬間。

我去學校找小杰，在我的追問下，才知道原來薛白楊上次在醫院說自己坐過牢后，小杰就記在了心里，后來還跟同學聊起這件事，當時也只是聊著玩。

后來，小杰跟那幾個朋友關系不好之后，他們到處散播，說小杰的繼父坐過牢，還瞎編排說他是強奸犯，為此，小杰的朋友都疏遠他了。

我這才想起來，曾經小杰問過我，薛白楊到底犯的是什么罪，我當時遮掩過去了，沒想到事情竟發酵成了這樣。

我只好把薛白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小杰。

“他只是為了保護女兒，就像他保護你一樣。”

小杰一臉驚訝，大概他怎么也沒想到，薛白楊坐牢的原因，竟是這樣。

小杰跟我道了歉，也親自跟薛白楊道歉了，薛白楊只是笑笑說，“好小子，力氣還挺大。”

日子終于又恢復了原本的和睦，小杰去外地讀大學，也都是薛白楊送他去的，兩人儼然一對父子。

事情再一次進入轉折，是小杰大學畢業后交了女朋友，兩人感情特別好，打算畢業后就結婚。

雙方父母都是體制內，女朋友畢業了也要考編，對小杰唯一的要求，是必須進編制。

可是薛白楊有案底，政審無法通過。

這些，是小杰偷偷跟我講的，他說，“要不還是算了，誰知道我們會不會結婚呢。”

但我心里，卻有了疙瘩。

我不打算跟薛白楊提這件事，沒想到他還是看出來了。

那天，他很嚴肅地說：“你明明有心事，為什么不講呢？我是你老公，你不講，你還能跟誰講。”

我吞吞吐吐才把這件事說了，他皺起眉頭，想了想說。

“那我們……離婚吧。”

我猛然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07

薛白楊說，其實自從小杰上大學以后，他就想過這件事了。

萬一小杰以后想考編，他會是小杰的一個黑點，他不想影響耽誤小杰，所以他決定跟我離婚。

見我眼淚一忽兒下，他立刻說：“別哭，我們離婚不離家。”

我愣住，“你的意思是，假離婚？”

他哭笑不得，糾正我，“倒也不是假離婚，畢竟離婚證是真的，以后我們也不會再復婚。但有沒有這個證，我覺得不會影響到我們的關系。”

我一想，也對，只要法律上他跟小杰沒關系就可以了。

但想到離婚，我心里還是有些難受。

2024年年底，我們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去民政局把證領了。

出來時，我們手牽手，還難得有空去學年輕人喝了一杯咖啡，看了一場電影。

薛白楊還開玩笑說，以后，我們又多了一個紀念日，離婚紀念日。

我笑得說不出話來。

得知我們離婚的事，小杰特別自責，我們還安慰了他，有證沒證又怎么樣呢，日子是我們在過的，只要我們齊心協力，就會越來越好。

到了這個年紀，會發現中年人是最不自由的，也最無奈的。

但遇到薛白楊，過去的苦都不苦了，我對未來只有滿滿的期待。

最后，我想在這里，祝福我自己跟老薛。

4月2日，結婚12年紀念日快樂。

作者簡介:專欄作家，定居廈門，信奉自由，熱愛生活，作品見市面各大青春期刊，個人甜愛故事集《世界有你便是甜》火熱上市中。公眾號：陳若魚（chenruoyu7020）微博：@陳若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