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名老人守著七條土狗，蹲在村委會臺階上嘆氣。新刷的墻漆剛干透，隔壁村網紅民宿已掛出轉讓告示。

老李頭攥著剛發的宣傳單，紙角被汗浸得發軟。三年前規劃的農耕體驗區只剩野草瘋長。

鎮干部挨家敲門送花苗，有人當面種進院墻根，隔天連盆扔進后山溝。

你猜那補助款發下來時，誰家窗臺連夜擺滿盆栽杜鵑？要我說啊，政策像春雨，有人接水煮茶，有人嫌濕鞋。七旬老太攥著危房改造同意書，手印按了三次沒按準。

兒子視頻里吼著別信外地施工隊，女兒卻催著趕緊簽字領補貼。你見過改造后的樣板房嗎？雪白瓷磚配青灰瓦，廁所比城里人家還亮堂。

可那些蹲慣旱廁的老骨頭，愣是憋著不敢用抽水馬桶。山坳里藏著三十七戶空宅子，野藤蔓爬滿雕花窗欞。返鄉創業的小伙在抖音曬改造視頻，評論區吵翻了天——有人說這是振興火種，有人罵糟蹋祖產。

那被改造成書吧的老祠堂，清明時突然多了幾十個外地人磕頭。補助標準上調那天，六家建材店同時漲價。王寡婦守著三間漏雨廂房，等不來工匠上門。

她不懂什么叫"差異化方案"，只曉得鄰鎮表姐家領的錢能多修個豬圈。這話可不敢讓駐村干部聽見。二十八個留守少年組成護河隊，塑料瓶裝滿就換作業本。

他們不知道上游養殖場正在擴建，就像不知道自家屋頂要換什么瓦。

有個孩子把新栽的景觀樹苗拔了，說擋著他看對面山頭——那里埋著他爹。青石板路修到第七天，七旬老篾匠摔斷了肋骨。

施工隊賠了兩千塊，他兒子連夜從東莞回來簽協議。那筐沒編完的竹籃，現在堆在改造好的雜物間吃灰。

要我說啊，有些手藝就該帶進棺材里。

爭議最大的那棟玻璃民宿，淡季房價夠買三頭牛。老板娘抹著眼淚說押了全部身家，轉頭在直播間喊家人扣1送土雞蛋。

你說城里人圖啥？花八百塊就為睡在絲瓜架底下。最偏遠的自然村突然通了5G，信號塔杵在百年樟樹頂上。

七十歲的村支書學會視頻會議，開完會還是習慣敲銅鑼喊人。那臺嶄新的投影儀蒙著布，布底下壓著去年的選民登記表。改造完成的示范院里，智能馬桶蓋成了晾衣架。

駐村姑娘教了八遍遙控器用法，老太太趁她轉身把說明書疊了紙船。你猜那些驗收通過的檔案袋里，裝著多少張擺拍照片？

有人算過賬，改造款夠買十年口糧。

張家把新裝的太陽能板拆了換現錢，李家用補助金給兒子湊了縣城首付。那排嶄新的分類垃圾桶，裝的還是混著煤渣的剩飯。鎮文化站搞了個老物件展覽，展柜里鎖著生銹的犁頭。

九十歲的看門人偷偷說，這些破銅爛鐵，當年餓死過人的時候都沒舍得賣。現在倒成了文化寶貝，你說好笑不好笑？青瓦白墻在夕陽里泛著光，炊煙還是三十年前的形狀。

改造驗收組離開那天，老村口突然響起嗩吶聲——不是迎親，是送葬。

要我說啊，有些東西改得掉顏色，改不了骨縫里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