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肉和梅干菜相互滲透,一臠入口,萬夫莫當,酥如熟栗,腴如肥腸,一句話,天上人間。
野豬
四十多年前皖南的老鄉手里常有野豬肉賣。那時副食品供應緊缺,野豬肉作為肉類替補而常常進入我們的餐桌,只是沒有一次是好吃的。
任你多次焯水、黃酒浸過夜,任你南貨店買來八角、桂皮,甚至中藥房弄來最祛膻的白豆蔻、良姜都沒用。總是香臭交雜,腥膻齊下,肉質如柴,皮如敗革,遂發誓再不碰野豬肉。
然而在溫哥華,小學同學達峰完全不同意我的說法。朋友說,天下無不可食之物,號稱“臭霸”的臭鯡魚、海麻雀都有人大吃特吃,君之砒霜,彼之蜜糖,關鍵看你如何白相。比如野豬分雌雄吧,公豬別碰,那是指大的,最大有1000斤的。大公豬富含雄烯酮,此種類似麝香那樣刺激的雄性激素是類固醇化合物,又稱豬烯酮,是豬的性費洛蒙,大量存在于公豬的口水中,玉皇大帝都除不掉。問題是百斤左右剛剛發育的小公豬非但不受此限,它那雄烯酮在特殊條件下還會轉為異香,道理類似抹香鯨腸內分泌的龍涎香,剛從海里撈出臭不可聞,加工后卻是香國頂流,女界恩寵。其次,野豬無論公母都有強烈的氨味,就是尿味,這個可以除掉,但也必須百斤以下的才行,時人不懂,野豬盡挑大的打,動輒都是三五百斤,其實給做肥料都不要。
翌日下午,向獵戶預訂的2塊“夾心肉”來了。獵戶保證是100斤以下的“小哥”。之所以稱“夾心肉”,說是野豬的“五花肉”較柴,雖然嗅一下還是嗆人的膻臊,甚至比皖南的還腥臭,但達峰卻自信地和我打賭:你手上“陀飛輪”的上海牌手表,代表阿拉上海,我倒蠻歡喜,如果我燒得好吃,你就脫給我!當然如果難吃,你來溫哥華的單程機票算我的。
梅干菜
我看著他切塊后用白醋、鹽水、姜水依次浸泡了3個小時,天都黑了,再冷水加熱焯過后,既不用八角、桂皮,也不用豆蔻、丁香,居然拿出兩包華人超市買的鑒湖牌紹興梅干菜,說:“出口的,絕對正宗!”“就這?”我想笑。我不就是紹興人嗎,區區梅干菜怎么能替代“香霸”白豆蔻之流呢。他不理我。梅干菜略洗,絞干,肉塊也不煸炒,直接放入砂鍋,每層肉上壓一層干菜,肉菜相疊,梅干菜的量,黑壓壓數倍于常規,菜肉相間是為四層,最高層置家豬板油一塊,再入黃酒300克,生抽老抽各少許,囫圇的整塊黃冰糖150克,上蒸籠,大火燒開后,微火燜煨過夜。
幾乎人人都說煨燜時間太長了吧。達峰還恐時間不夠。須知這是野豬的肉,他說,非出重手不可。如同捆綁呂布,呂布喊緊,曹操罵他,“縛虎焉能不緊”!
當夜無事。睡夢里只隱約傳來家鄉的梅干菜香。待天色大亮,滿屋子的人竟然都被熏醒——什么東西這么香?!
那種香,既熟悉又陌生,是紹興梅干菜香為基本盤的“如麝如蘭,似桂似檀”,是南唐鵝梨冰瑞腦?是云母屏風沉水香?都是,又都不是,是農家粗菜的質樸憨厚加持了皇家仿膳的富貴榮華吧。
梅干菜燉野豬肉
開吃。朋友嘚瑟地打開蒸籠,周圍的人馬上開始深呼吸,大概野豬的性費洛蒙和梅干菜的山野酵素相互滲透,所謂雜交優勢而釀成最為馥郁的肉香,一臠入口,萬夫莫當,酥如熟栗,腴如肥腸,一句話,天上人間。
我吃到第三塊就自覺脫下手表,說,朋友,拿去!有空到上海來露一手。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