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守御千戶所
香山縣只有香山守御千戶所一個附縣非實土衛所。設置時間在各種史料中有不同的記載:
《明太祖實錄·卷一百四十三》記載為洪武十四年;嘉靖《香山縣志·官師志·官制》記載為洪武二十二年;嘉靖《香山縣志·政事志·兵防》記載為洪武二十三年;嘉靖《廣州志·公署三》和嘉靖《廣東通志·政事志四·兵防一·兵署》記載為洪武二十六年。
《籌海圖編》上的香山所
隸屬關系也有嘉靖《廣州志·公署三》的隸屬南海衛以及嘉靖《香山縣志·官師志·官制》和嘉靖《廣東通志·政事志四·兵防一·兵署》的隸屬廣海衛兩種記載。
嘉靖《香山縣志》,嘉靖《廣州志》和嘉靖《廣東通志》都是香山人黃佐總撰的,看起來連一個本地人對這些信息都未必很清楚。
僅存的香山縣東門城墻遺址,香山守御千戶所沒有獨立的所城,與香山縣同城
不過,且看嘉靖《香山縣志·政事志》中的下面兩條記載:
“千戶所在縣治東五十步,洪武二十三年,副千戶陳豫建,千戶林興拓而新之,久就堙圮,嘉靖間千戶王邦申建,百戶梁桓經始署印廣州右衛指揮余德繼成之,然亦多所缺略,至嘉靖二十二年,千戶王邦復請于上司稍加修葺(公署)”;
“國朝洪武二十三年設立香山守御千戶所,千戶五員,百戶十員,旗軍一千一百六名,歲久逃故六百七十一名,實在四百五十二名(兵防)”。
嘉靖《香山縣志》書影
可見到了嘉靖年間,香山守御千戶所,公署已經破敗并且難以修復,衛所官軍已經“逃故”過半(雖然數字加和不上,但是不影響結論)——衛所不再是明初設計的那個衛所,由此可見一斑。
衛所官軍的“逃故”,相關的記載幾乎是貫穿明朝并且遍存各地的。《水東日記·府衛官旗軍人數》的記載(作者葉盛,曾經擔任兵科給事中,數據來源可信度應該非常高),早在在正統十四年(1449年)發生土木之變以前,實際在冊的軍人數就已經少于當時軍額數的一半了,其余都“事故”了?!疤庸省?、“事故”給人的感覺是衛所官軍逃亡或者絕后,但很多時候其實并非如此,只不過是“民化”了。
黃佐的家族
香山守御千戶所有一個非常出名的軍戶家族,就是香山黃氏家族,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正是黃佐。這個家族從黃佐的祖父黃瑜開始,就已經儼然是一個書香門第,似乎跟軍戶毫不相干。
黃佐畫像
劉志偉教授在他的《從鄉豪歷史到士人記憶——由黃佐 <自敘先世行狀> 看明代地方勢力的轉變》一文中,引用黃佐所撰《自敘先世行狀》以及黃氏家族的相關文本,勾勒出以黃氏家族為代表的珠江三角洲軍戶家族從明初編入軍籍到明中成為士大夫家族的整個發展歷程。
《自敘先世行狀》所記錄的香山黃氏家族早期歷史,就跟大多數的族譜一樣,虛虛實實,用黃佐自己的話說,就是“蠹漏過半,名字多缺略”。即便是那位入廣始遷祖,號稱何真手下的“驍將”黃從簡,按照劉教授的分析,也多半有比較多的虛構成分。
《黃氏家乘》收錄的《自敘先世行狀》(局部)
比較真實的歷史,大概要到黃從簡的孫子黃溫德這一代,雖然黃溫德的事跡本身依然虛實難辨,但是他在洪武年間被收編進衛所軍籍,應該是真實的,只不過由于前面兩代的身份頗為可疑,黃溫德是以什么形式進入衛所的,是不清楚的。黃氏家族的軍籍,應該就是來自黃溫德。
大概是受黃佐之邀,文征明為黃溫德寫了《處士黃溫德墓志銘》,被黃佐收錄進嘉靖《廣東通志·輿地志六·陵墓·廣州府》。里面有一段“繼而宣慰卒,父亦繼亡,而天下大亂,嶺海阻饑,府君夙遭閔兇,又屬時艱,辛苦百罹,數阽于死,已又被籍為兵,初隸廣州衛,徙南海,再徙東莞,間關流離,無所得食,而奉其繼母林氏,往來兵間,客授自給,身雖屢空,而其母供具無乏也”,大概是明初一個普通衛所軍人的真實寫照。但在黃溫德之后,黃氏族人的衛所軍役生活就再也沒有細致的描述了。
《廣東通志·輿地志六·陵墓·廣州府·處士黃溫德墓》
從各種家族文本中能夠隱約知道的,大概就是只要家族里面有人去承軍役,也就算跟衛所有所交代了。軍戶家族如何應對軍役,其實是很有趣的歷史。哈佛大學費正清研究中心的宋怡明(Michael Szonyi)教授在他的著作《被統治的藝術(The Art of Being Governed)》中,結合大量官方和民間文獻,展現了福建的衛所軍戶在制度的框架下,巧妙地利用各種技術手段(甚至可以稱為“藝術”),保證自身利益最大化地應對軍役。
《被統治的藝術》( 宋怡明/著)
廣東略顯遺憾,即便在文獻豐富的珠江三角洲,這方面的史料也較為匱乏(其實這也能說明兩省歷史進程有所不同)。而從香山黃氏家族的案例也可以看出,只要家族里面有人去承軍役,家族中的其他成員完全可以從事跟軍役無關的行業。
香山縣仁厚里
黃佐家族搬去省城前的居住地
黃溫德的兩個兒子中,二兒子黃泗(黃佐的曾祖父)和三兒子黃涵都從事經商。于此同時,由于黃氏家族的軍戶身份,還聯上了軍官姻親,這對家族的社會地位提升多少都有幫助。
到黃泗的兒子黃瑜,也就是黃佐的祖父這一代,隨著黃瑜的中舉,黃氏家族走上了讀書入仕的道路迅速發展為士大夫家族。軍戶子弟通過科舉入仕,實際上是擺脫世襲為軍需要承軍役的路徑。
黃氏家族到了黃瑜這一代,看起來已經由黃瑜的堂弟黃玟去承軍役了,但難免天有不測風云突然需要勾補,而科舉入仕確實是更加釜底抽薪擺脫軍役的方式。黃瑜的兒子,黃佐的父親黃畿,雖然參加科舉不中,也能歸隱著書,看起來并沒有軍役的擔憂。到了黃佐,更加是高中進士,雖然整個仕途并沒有做到非常大的官,但聲名鵲起成為一代大家。除了保留軍籍這一戶籍類型,黃佐基本上就跟軍戶子弟關系不大。
黃佐,廣東廣州府香山縣,軍籍
《正德十六年進士登科錄》
黃佐在他編撰的志書中,也提到軍戶隱匿巧避軍役導致衛所軍額越來越少的問題,但香山黃氏家族到了黃佐這一代,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成為了香山守御千戶所中“事故”的一員了。
隱匿的身份
明朝進士的登科錄和題名碑會記錄進士的戶籍類型。香山縣在整個明朝一共出了十一位進士,這里頭不包括縣志里面收錄的兩位:大概是出身新會守御千戶所屯田軍戶在新會縣學讀書的香山縣古鎮人馬駉以及崇禎十五年特用進士何廷煒。
這十一位進士當中,軍籍進士占到了八名之多,這其實能夠反映香山縣的歷史發展脈絡——香山縣作為一個海島縣,明初的時候,有大量的疍民被編入衛所軍籍,隨著社會的發展,很多衛所軍戶逐漸通過科舉入仕成為士大夫家族。
明代香山進士名錄(共13名)
放大來說,整個珠江三角洲都有這樣的一條歷史發展脈絡。但是,后世之人幾乎是不可能從留下的家族文本看到祖先是疍民的記載,這是因為在建立宗族的過程中,在當時的世俗眼光中祖先“不太光彩”的疍民身份是一定會被淡化隱去重構的。
香山黃氏家族虛實難辨的祖先記錄是否指示了疍民出身,現在已經無從稽考,但更為重要的是黃氏家族到明朝中期已經成功擺脫世襲的軍戶軍役,成為士大夫階層躋身上流社會。
梁儲,順德石人,軍籍,正德年間曾任內閣首輔
軍戶的社會地位低下,這個由來已久的論調現在已經逐漸被學術圈所拋棄。但不可否定的是,至少在珠江三角洲(這個范圍其實可以擴得很大),軍戶的身份大概并不受歡迎,軍役更加是需要逃避和擺脫的對象。
因此,珠江三角洲存世的軍戶家族文本,對家族軍戶身份的描述,即便是有,也只是只言片語,對承襲軍役的記載,則更是少之又少(對承襲軍役的記載極少,這個原因更為復雜)。
未完,待續(本章還剩約40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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