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白大褂,穿上外賣服,當最后一絲亮光被五彩閃爍的霓虹燈取代時,王麥便開始了一天的變裝時刻:白天,他是醫院里受病患信任的主治醫生、住院總;夜晚,他是為無數食客配送美食的外賣騎手。 在個人社交賬號上,王麥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下班送外賣,五塊錢的單說搶就搶”。鏡頭里,他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中,于臨街店鋪或商場中匆匆取走備好的餐品,偶爾興致來了,還會對著電梯里的鏡子扭上一段妖嬈的“水蛇舞”。
(圖/社交平臺截圖@內六角)
視頻之歡快,很難讓人想到這是臨床住院總的兼職生活,因而有粉絲疑惑提問:“這么卷?打三份工啊,醫生、外賣和視頻博主?!?面對網友的調侃,王麥怡然自得。于他而言,兼職送外賣和喝咖啡、騎行、爬山沒有本質區別。他說:“快節奏的生活中,每個人都需要自我調節,而送外賣就是我的選擇?!?最近,王麥和《新周刊》聊了聊他的“斜杠”生活。
暫時拋卻生活和工作中
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我是湖南一家教學醫院的醫生,日常工作是圍繞科研、臨床和教學展開的,這也是我們醫院考核醫生的三大部分。其中臨床是每位醫生日常工作都要踐行的,科研則多在下班后,教學要等待安排。 和多數醫生一樣,手術、會診、查房以及做實驗、記錄數據等都是我的工作日常,平均一天4臺手術的工作量,讓人從早上8點緊繃到晚上9點,有時甚至會更晚,這就造成了人與人的交流越變越少。
為病人問診的王麥。(圖/受訪者供圖)
送外賣的想法,產生于2021年的某天,我被堵在下班路上時,偶然看到了一名在車流間急速穿行的外賣員,他匆匆一閃而過的背影,給我一種對方很開心、不受束縛的感覺。那時我想,也許我也可以通過騎車,暫時拋卻生活和工作中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毫不隱瞞地說,在博士畢業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很順遂,不僅是所讀高中的理科高考狀元,還被省內最好的醫學院錄取,并在求學路上一路讀完了碩士、博士,讀博結束后還在國外一所大學接受了兩年的聯合培養,并在培養期間撰寫了一些很好的研究論文。 如果人生順風順水,我會在2021年回國后,憑借關鍵論文以博士后的身份順利入站,并獲得被評為副教授的機會。但就是在那一年,我先是因為疫情錯過了博士后進站,論文原定的發布期刊也因某些不可抗力被更換了,有望獲評的特聘副教授自然也就被取消了。 更糟糕的是,我后來在回國辦理入職手續時才得知,因為博士和碩士期間的研究方向不同,我在碩士期間完成的三年規培只能作廢,入職后還要重新接受規培。好在經過和醫院多番商討,我的規培時間被縮短至1年——而當時我已經學醫13年多了,晉升依然受限。 突然而至的種種意外,讓我首次體會到了壓力,這也是我想要送外賣的根源:我想通過送外賣,緩解諸多意外帶來的壓力;也想看看繁忙世界里,大家都在奔向哪里,想去接觸一些自己未曾到過的地方。
借助電動車,王麥接觸到了很多陌生的城市角落。(圖/受訪者供圖)
注冊成為外賣員的流程很簡單,提交相關資料后,等待審核即可。值得注意的是,在外賣系統中,騎手分為眾包和專送兩種:前者屬于兼職性質,可以自由選擇接單時間,但收入較低;后者屬于全職,有固定的上班時間,收入較高,但與平臺綁定得也更加緊密,幾乎沒有權利拒絕平臺的派送任務。
我屬于眾包騎手,每次送外賣的時間不固定,接單頻率也很有限,心情不好或天氣較差都有可能成為不接單的理由。剛注冊成為外賣騎手時,我還多次拒絕過平臺派發的配送任務,僅做“順風單”,結果是沒有罰款,也沒有限制接單。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平臺更改了接單規則,拒絕的次數多了,就會被限制接單。 其實這種隨意的態度是絕對不可能養家糊口的,所以在專送騎手身上很難看到。我至今記得,2021年開始送外賣時,我曾和幾十個外賣員一起到長沙總部接受培訓,他們中不少人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還有許多人表示想開通多個平臺同時接單,只為多賺些錢。 擠在他們中間,我從未說過自己的職業。
送外賣,沒那么簡單
從2021年到現在,我斷斷續續送外賣也接近4年了,這期間從來沒有被人打賞過,投訴倒有幾次。其中一次是因為導航出錯,我走進了死胡同,訂單超時了。 還有一次,我的手機在送單途中突然失靈,既不能正常導航,也無法通過平臺提供的虛擬號與顧客取得聯系。無奈之下,我只能通過另一部手機與商家通話,通過對方與顧客溝通情況。
(圖/《逆行人生》)
面對這些意外,我只能選擇自己解決,或者被動等待顧客投訴、平臺罰款——這也是超過1000萬外賣騎手的生存現狀。這些經歷讓我意識到,送外賣并不像外界看起來那么簡單:只是單純地接單、送單??梢哉f,送外賣也是一項考驗腦力的工作,在完成訂單前,騎手也無法確定會遇見哪些突發情況。
為了能順利完成訂單,騎手們有自己的配送偏好。那些不太需要折騰且回報率較高的單子,往往一經平臺發布就被搶空,而那些需要先送一棟樓再送一棟樓,或者需要爬步梯的單子則鮮有人問津。
(圖/《承歡記》)
面對這類單子,騎手可以選擇拒絕,但平臺也有權拒絕騎手,誰處于最被動的位置一目了然,那些難以送達的單子總會以強制派單完成。如果騎手拒不接單,則有可能會被罰款或被限制接單——對于靠送外賣謀生的人而言,這無疑是“雷霆手段”。 某種意義上,送外賣和做外科醫生并無本質不同,大家都是在為了生活而工作。但在社會上,我能感覺到人們對兩種職業的不同態度。比如送外賣時,有些小區的保安會以一種不太友好的、命令式的語氣,要求我“趕緊走,不要攔在路上”,但當時我只是花了幾秒鐘拍照留底。還有一次,我在醫院送外賣時,被人從后邊推了一把,而旁邊有足夠的空間可以通過。 類似的情況我在醫院穿上白大褂時從未發生,門口的保安每次對我都很客氣,病人對醫生也多是信賴和友好的,他們從不會無緣無故刁難或推搡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這種外人很難察覺的差異,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到。
王麥在送外賣途中。(圖/受訪者供圖)
送外賣的4年里,我越來越能體會到外賣員的辛苦,也能感受到諸多善意的表達,多數顧客在訂單超時時都會表示理解,有些人還會特意叮囑雨天送單的外賣員注意安全。 此外,送外賣的經歷也強化了我訂外賣的能力,那些上傳有商家圖片、可以堂食的商家往往比較干凈,而同一范圍內,輕食會更健康。我曾在送外賣時走進過不少商家的后廚,那些僅供外賣或做麻辣燙的店家,衛生環境往往令人擔憂。
醫生、外賣員和 視頻博主的三重身份
線上和線下,我有三重身份:醫生、外賣員以及視頻博主。三種身份中,我自覺最輕松有趣的是拍視頻。這可能是因為,我所在的醫院有幾千名醫護人員,但不同科室之間并不相熟,甚至是同一科室,人們也很少交流,而送外賣和拍視頻給了我與他人、與世界交流的機會。
最早發布外科醫生兼職送外賣的視頻后,有很多人表示不解,覺得醫生已經很累了,哪里還有那么多精力送外賣,但真實情況是我并非全職騎手,每月的送單量屈指可數,送外賣更多是我的調節劑。
事實上,每個人都需要喘息之機,每個人的放松方式也不盡相同。送外賣于我而言,和騎行、逛街、喝咖啡等方式并無本質不同。
王麥說最愛送外賣了。(圖/社交平臺截圖@內六角)
因為只在下班后送外賣,且送外賣的頻率很低,加上我會提前捋清科室內的基本情況,所以我幾乎不需要擔心送外賣的時間和工作會發生沖突。唯一一次在送外賣的途中接到醫院同事打來的電話,是對方有個小問題需要咨詢。 有空時,我會細細翻看視頻下方的評論,也會瀏覽私信。在私信里,我經常會接到一些醫學生的提問,內容多與學業或就業困惑有關,有些人還會問我該怎么注冊成為外賣員。
王麥回復網友關于醫學的問題。(圖/社交平臺截圖@內六角)
除了這些內容,我和很多拍視頻的人一樣都曾遭遇到一些想法極端的網友的謾罵。比如我在簡介里寫了自己是高考理科狀元,卻不期被人攻擊“什么垃圾學校的高考狀元,讀的是什么破醫學院”;還有人私信我,說醫生送外賣是在羞辱外賣員,對不起父母什么的。 我通常不會回復這些話,只是草草拉黑、舉報了事。關上屏幕,我和多數人一樣,都在為生活努力。 目前,外科醫生依然是我的主業,送外賣和拍視頻都是兼職。不過,外科醫生兼職送外賣的視頻發布后,我接到了宣傳科同事打來的電話,對方勸我把視頻刪除了。但我還未來得及行動,視頻就走紅網絡了。宣傳科的同事又告訴我,視頻可以不刪除,還問我是否有需要解決的困難。 而今,醫生在視頻平臺開通個人賬號早非新鮮事。但不得不承認,細看這些賬號就會發現,內容同質化很嚴重,多圍繞診室故事、醫學科普等內容展開。 要在這樣一條賽道上殺出重圍并不容易,所以我最近正在思考,該如何保持內容的趣味性,只是目前尚無頭緒。 在快節奏的今天,無論誰進入短視頻賽道,都是一條相當不容易的道路。
編輯 尤蕾 校對 遇見 運營 馬社力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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