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磊

林真盯著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手指在鍵盤上懸停許久，卻遲遲沒有落下。這是她入職"遠見廣告"三個月來第一次獨立負責項目提案，而距離交稿截止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時。

辦公室的空調嗡嗡作響，林真的后背卻滲出一層薄汗。她拿起桌上的馬克杯，發現里面的咖啡早已涼透。窗外暮色四合，寫字樓里的同事陸續離開，只有她這一隅還亮著燈。

"還沒走？"

一個溫和的男聲從背后傳來，林真轉頭，看見創意總監杜遠站在她身后，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三十出頭，眼角已有細紋，卻絲毫不顯老態，反而增添了幾分成熟魅力。

"杜總監..."林真慌忙站起身，"我在修改明天的提案，還有些細節需要完善。"

杜遠走近，目光落在她的電腦屏幕上："'純凈如初'礦泉水？我記得這個案子是王莉負責的。"

"王姐臨時有事，讓我接手。"林真抿了抿嘴唇，"客戶要求推翻之前的創意，重新定位產品。"

杜遠挑了挑眉，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給我看看你的想法。"

林真緊張地點開文件夾。屏幕上出現一系列簡潔干凈的廣告草圖：清晨的露珠從葉片滑落，山間清澈的溪流，嬰兒純凈無邪的笑容...每張圖片旁都配著簡短有力的文案——"最初的，最真"。

"有趣。"杜遠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和市場上那些強調礦物質含量、健康功效的礦泉水廣告完全不同。"

"我認為消費者已經厭倦了數據堆砌和夸大其詞。"林真的聲音漸漸堅定起來，"水就是水，它的價值在于純凈本身。我想用最真實的方式打動人心。"

杜遠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上揚："你知道為什么我錄用你嗎？"

林真搖頭。

"因為你的畢業作品。"杜遠回憶道，"那個關于留守兒童的公益廣告，沒有煽情音樂，沒有悲慘故事，只有孩子們真實的日常生活和樸素的愿望。它讓我相信，真誠在廣告界依然存在。"

林真的眼眶微微發熱。那部作品傾注了她全部心血，卻因"不夠商業化"而在畢業展上備受冷落。

"但是，"杜遠話鋒一轉，"商業廣告和公益項目不同。客戶要的是銷量，不是藝術。你的理念很好，但需要找到與商業價值的平衡點。"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真的肩膀："明天十點會議室，別遲到。"

林真望著杜遠遠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電腦前。窗外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為城市披上華麗的外衣。她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真真，做人要像竹子，外直中空，不蔓不枝。"

父親是小鎮中學語文老師，一生清貧卻堅守文人風骨。林真從小耳濡目染，對虛假浮夸深惡痛絕。大學選擇廣告專業時，父親只問了一句："你能在繁華中保持本心嗎？"

當時的她信誓旦旦。如今真正踏入這個行業，才知其中艱難。

次日清晨，林真比平時早到一小時。她將修改后的提案打印裝訂，又反復檢查了演示文件。九點四十五分，她抱著資料走向會議室，在走廊遇見王莉。

王莉三十五六歲，是公司的資深文案，以八面玲瓏著稱。她今天穿一身利落的黑色套裝，耳垂上的鉆石耳釘閃閃發亮。

"小林，準備得怎么樣？"王莉笑容親切，"聽說你熬到很晚。"

"還好，已經完成了。"林真禮貌回應。

王莉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夾上："能讓我看看嗎？畢竟原來是我負責的項目。"

林真遲疑片刻，還是遞了過去。王莉快速翻閱，表情漸漸凝固："這...和客戶要求相差甚遠啊。"

"客戶不是說要差異化嗎？"林真解釋道，"我調研了競品，大家都在強調功能，我們反其道而行..."

"太冒險了。"王莉搖頭，"藍天集團是老牌企業，觀念保守。你這套他們不會接受的。"

林真咬住下唇："我想試一試。"

王莉將文件夾還給她，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也要學會審時度勢。"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幾個人。杜遠正在和藍天集團的營銷總監趙總交談，見林真進來，朝她點頭示意。林真打開電腦，連接投影儀，心跳如擂鼓。

十點整，會議開始。杜遠簡單介紹后，將時間交給林真。

"各位早上好。"林真站起身，聲音有些發顫，"今天我要為大家呈現'純凈如初'礦泉水全新品牌策略..."

她點擊遙控器，投影屏上卻沒有出現精心制作的PPT，而是一堆雜亂無章的草圖和不完整的文案片段。會議室里一片嘩然。

林真臉色煞白，急忙檢查電腦。這是她最初的草稿版本，早已被刪除。她昨晚完成的正式提案不翼而飛。

"抱歉，我..."她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慌亂滑動，卻怎么也找不到正確的文件。

"這就是遠見廣告的專業水準？"趙總皺眉，"連基本準備都沒做好。"

杜遠的表情嚴肅起來："林真，怎么回事？"

"我明明準備好了..."林真的聲音幾乎哽咽。她突然想起早晨王莉翻閱文件夾時，曾短暫接觸過她的電腦。

會議室里的空氣凝固了。趙總看了看表："我們時間有限，如果今天無法演示..."

"請給我五分鐘。"林真深吸一口氣，合上電腦，"既然沒有幻燈片，我就口頭陳述。"

她站直身體，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礦泉水市場競爭激烈，但同質化嚴重。所有品牌都在告訴消費者'我的水有多好'，卻沒有人問'水對你意味著什么'。"

她的聲音逐漸平穩有力："水是生命之源，是純凈的象征。在這個復雜的世界里，人們渴望回歸本真。'純凈如初'不僅是產品特性，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保持初心，擁抱真實。"

林真拿起一瓶礦泉水，輕輕擰開瓶蓋："不需要夸張的承諾，不需要復雜的科技名詞。就像這樣——"她將水倒入玻璃杯，"清澈見底，純凈可鑒。"

會議室安靜下來。趙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廣告語是'最初的，最真'。"林真繼續道，"我們將用最真實的畫面和最簡單的文字，喚起人們對純凈的渴望。具體執行方案包括..."

她詳細闡述了各個傳播渠道的創意構思，沒有幻燈片輔助，卻因真情實感而格外動人。講完后，她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濕。

趙總沉默片刻，突然鼓掌："有意思！雖然準備不足，但想法很有沖擊力。杜總監，你們這位新人很有膽識。"

杜遠緊繃的表情松弛下來："林真一直堅持用真實打動人心，這與貴公司想重塑品牌形象的訴求不謀而合。"

會議結束后，趙總與杜遠單獨交談。林真收拾材料時，王莉走過來："恭喜啊，臨場發揮得不錯。"

林真直視她的眼睛："王姐，我的文件為什么會變成草稿？"

"我怎么知道？"王莉笑容不變，"可能是你操作失誤吧。年輕人做事就是毛躁。"

林真握緊拳頭，卻無言以對。沒有證據，任何指控都只會顯得她推卸責任。

杜遠送走客戶后，將林真叫到辦公室。

"說吧，怎么回事？"

林真垂下眼睛："是我的疏忽，沒有備份文件。"

杜遠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說："王莉今早碰過你的電腦？"

林真猛地抬頭，驚訝于他的敏銳。

"職場如戰場。"杜遠輕嘆，"有才華的人總會招人嫉妒。但你要記住，與其費心防備，不如讓自己強大到無人能撼動。"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個U盤："昨晚你加班時，我備份了你的初稿。與今天你口述的內容相比，哪個更好？"

林真愣住了。

"即興發揮時，你放下了所有包袱，只專注于核心創意。"杜遠微笑，"這才是廣告的本質——真實的情感，簡潔的表達。你做到了。"

林真的眼眶濕潤了："我以為...搞砸了一切。"

"趙總很欣賞你的理念，但要求看到完整方案。三天后二次提案，你親自負責。"杜遠將U盤推到她面前，"這次，別再讓人有機可乘。"

走出總監辦公室，林真的手機響了。是父親發來的信息："真真，周末回家嗎？給你留了新摘的竹筍。"

她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竹子之所以能節節高升，不僅因為它正直，更因為它懂得在風雨中韌性生長。

回到工位，林真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件夾，命名為"莫使善誠迷路"。她開始重新構思方案，這一次，不僅要真實，還要無懈可擊。

王莉從她身后經過，瞥了一眼屏幕，什么也沒說。辦公室里的鍵盤聲此起彼伏，如同一曲無聲的交響樂。在這繁華都市的玻璃幕墻內，有人迷失，有人堅守，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