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迪圖瓦與上海交響樂團聯(lián)袂呈現的貝多芬《第七交響曲》,在樂迷中引發(fā)了熱烈的反響與廣泛的贊譽。這場演出,讓我們深刻領略到一位世界頂尖指揮家是如何在細致入微的雕琢與高標準的要求下,引導樂團突破自身極限,展現出堪比國際一流團體的驚艷表現。尤其在“貝七”末樂章中,樂團整體展現出的配合度與沖擊力令人震撼:那種勢如破竹、所向披靡的膽量與氣魄,在高亢激昂的旋律中迸發(fā)無遺,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不可阻擋的生命力。這場音樂會無疑讓人印象深刻、意猶未盡,所以4月25日的紀念拉威爾誕辰150周年專場也就更讓人期待。
演出現場
提及迪圖瓦與拉威爾,就不得不說一張必聽的經典的唱片——DECCA傳奇系列中的《迪圖瓦指揮拉威爾:達夫尼與克洛埃》。在這張錄音中,迪圖瓦執(zhí)棒蒙特利爾交響樂團,以細膩而光彩奪目的音色,再現了這部法國印象主義巨作的神韻與輝煌。作為蒙特利爾交響樂團長期的藝術總監(jiān),迪圖瓦在超過二十年的時間里,潛心于樂團結構的重塑與藝術方向的引領,積累了豐富而深遠的經驗。他對于色彩、節(jié)奏與細節(jié)的打磨,使樂團煥發(fā)出新的光彩。
《達夫尼與克洛埃》這部作品以交響性極強、聲部繁復、氣氛變幻著稱,對樂團的整體掌控與細節(jié)把控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合唱與器樂交織,每一處都考驗著指揮家與樂團,以及樂團樂手之間的深度默契。迪圖瓦的指揮藝術素以色彩斑斕、節(jié)奏鮮明、結構清晰而著稱。他的指揮動作雖不華麗,卻極具功能性與針對性。
在現場,我觀察到迪圖瓦除了偶爾“毫不留情”地點出個別聲部外,他常用的手勢大致可歸納為四種:一是“手的上下伸展”,多用于提示音量的層次變化或樂句中的微妙轉折;二是“手的左右擺動”,以掌控節(jié)奏的精準與動態(tài)的張弛;三是“手從低到高的大幅度抬升”,常出現在從極弱到極強、跨越大動態(tài)范圍的段落,尤其是從低音部展開的鋪陳之中;四是“雙手比畫指出”的手勢,則多用以引導整體節(jié)奏與速度的流向。這些看似簡單樸素的動作,卻恰恰體現出大師的本質所在:以最精準的動作來傳遞音樂作品中繁復的細節(jié),充分表達自己積累一生的音樂智慧和表現意圖——大師級的指揮,就是能在正確的地方做正確的抉擇和行動!
迪圖瓦
拉威爾《達夫尼與克洛埃》在迪圖瓦的指揮下,光影與脈動被細膩而精準地喚醒。面對樂譜中頻繁出現的漸強、漸弱及細微復雜的節(jié)奏變換,他以極其精確的手勢與清晰的呼吸引導樂隊,既防止了節(jié)奏的松散失控,又讓音樂的流動自然生發(fā),呈現出水銀瀉地般的流暢感。尤其在諸如“逐漸加快”(Animez progressivement)等細微處,他以恰到好處的力度調整,使節(jié)奏的推進仿佛順勢而成,毫無生硬之感。作品中特別講究空間布局與音響層次,迪圖瓦則以嚴謹而有機的排布,使如鳥鳴般的木管聲部,在舞臺不同角落錯落有致地響起,織就出一幅漸次明亮的晨曦圖景。而在無詞合唱與樂隊的融合上,他展現了卓越的平衡感——可能有人會質疑當晚現場合唱的聲音過輕。在這一點上,我有不同的看法:首先,音量的大小也取決于座位的朝向。我在B區(qū)單號,并沒有覺得合唱聲音小,反而覺得這種有一些“懸浮感”的人聲很適合這部作品,有一種神秘、空靈、幻妙之氣質,也富有詩意。我想這與斯克里亞賓《普羅米修斯:火之詩》中的合唱有相同之處,都具有神圣而光輝的美感。
拉威爾的《G大調鋼琴協(xié)奏曲》創(chuàng)作完成于1931年初,作曲家曾明確表示,這部協(xié)奏曲是受到巴洛克協(xié)奏曲傳統(tǒng)(像巴赫、莫扎特)和美國爵士樂的雙重啟發(fā)。和傳統(tǒng)協(xié)奏曲中鋼琴承擔全部主導權不同,拉威爾在這部作品中讓鋼琴既是主角,也是樂隊色彩織體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第一樂章,鋼琴不斷和各種打擊樂器互動,有點像“玩耍”而不是嚴肅對話。的確,拉威爾的這部鋼協(xié),在很大程度上給予了鋼琴家在思索的空間和意象上很大自由度,所以演奏出來千人千面的現象是必然的。
演出現場
在音樂會上,我注意到陳薩在協(xié)奏曲開頭那一長串音符中的音色處理,聲音輕盈、清澈而透亮,這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鋼琴音色此后發(fā)展的基調。在第一樂章中,鋼琴在與樂隊協(xié)奏的許多段落中,更多扮演了類似精致花紋的角色,以細膩靈動的觸感在聲音、聲部與整體聲響中起到點綴和潤飾的作用,這也是鋼琴在這部協(xié)奏曲中非常重要的使命之一。當然,在獨奏部分,陳薩尤為注重樂句的歌唱性和節(jié)奏的細膩變化,使音樂既保持了流動感,又富于表情的張力。
整個協(xié)奏曲,我認為陳薩演奏最出彩的是第二樂章鋼琴的獨奏,她對主題旋律的音色起伏處理得恰到好處,我認為那并不是一種浮于表面的美,其實每個音符都彈得很深入,給這一段夢幻的旋律,增添了一番沉思之感,這樣的“沉思之感”一直延續(xù)到第一次顫音的出現,迎來樂團聲部的進入。在隨后的篇章中,拉威爾絕妙的調性上的色彩變化被充分地表現了出來,陳薩的音色猶如光影上的明暗變化般來演繹,尤其是高潮后轉大調那段,音色上的變化有一種釋懷感!這一直又延續(xù)到結尾第二次顫音的觸鍵,然而“第二次顫音”就像是即將燃盡的神圣火種,在這一持續(xù)的美中隕滅。
這場紀念拉威爾誕辰150周年的音樂會,必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引發(fā)樂迷們的回憶與討論。迪圖瓦以其深厚的藝術積淀,帶領上海交響樂團展現出令人驚艷的高水準演繹。隨著我國樂迷群體不斷壯大、欣賞水準持續(xù)提升,真正能打動人心的,終究還是那些偉大的作品與出色的演奏。這一夜,給予了我們無比美好的體驗,也讓人更加期待上海交響樂團下一個高光時刻的到來——我想不會久遠,即將再現。
來源: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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