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手的剃頭鋪子開在老城區最不起眼的巷尾,一塊褪了色的"頂上功夫"招牌在風中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隨時會掉下來。鋪子不大,十平米見方,一面斑駁的鏡子,一把老式轉椅,一個燒水的小煤爐,還有墻上掛著的十來把剃刀——這就是全部家當。
這天清晨,劉一手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床燒水。水汽蒸騰中,他望著鏡子里自己花白的頭發和皺紋縱橫的臉,嘆了口氣。六十二歲了,干這行已經整整四十五年,從父親手里接過剃刀的那天起,他就沒離開過這把椅子。
"劉師傅,早啊!"隔壁賣豆漿的老張探頭進來,"今天生意怎么樣?"
劉一手搖搖頭:"還能怎么樣?昨天就兩個老頭來刮臉。"他拿起磨刀石,開始熟練地打磨那把祖傳的剃刀,"現在誰還來剃頭啊,都去那些什么'時尚造型'了。"
老張嘆了口氣:"聽說這片要拆遷了,你打算怎么辦?"
剃刀在磨刀石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劉一手頭也不抬:"祖上傳下來的鋪子,我死也要死在這兒。"
上午十點,第一位顧客推門而入。是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腋下夾著公文包,頭發卻亂得像雞窩。
"師傅,能給我剃個頭嗎?傳統的那種。"男人說話時眼睛四處打量,像是在防備什么。
劉一手瞇起眼睛:"生客啊。我這兒有三不剃:一不剃官,二不剃匪,三不剃有癩瘡的。您是哪類?"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我就是個普通公司職員,頭發長了,想試試老式剃頭。"
劉一手示意他坐下,圍上白布,拿起剪刀:"貴姓?"
"姓周,您叫我老周就行。"
剃刀在老周頭上游走,劉一手的手穩如磐石。四十五年的功夫不是白練的,每一刀下去,都像是藝術家的筆觸。老周閉上眼睛,顯得異常放松。
"劉師傅手藝真好,"老周突然開口,"現在會這種傳統剃頭的人不多了。"
劉一手哼了一聲:"現在?現在那些理發店的小年輕,拿個電推子在你頭上嗡嗡兩下就收八十,那也叫剃頭?"
老周笑了:"您說得對。我以后常來。"
就這樣,老周成了劉一手的常客,每隔兩周必來一次。每次來都要求最傳統的剃頭服務:先洗,再剪,然后刮臉,最后掏耳朵。劉一手漸漸喜歡上了這個話不多卻懂得欣賞傳統手藝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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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的一個下午,劉一手正在給老周刮臉,剃刀剛滑到喉結處,鋪子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明顯愣了一下。
"周局,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在等您。"
剃刀停在老周的喉嚨上,劉一手的手第一次抖了。
周局?局什么局?
老周——不,周局長睜開眼睛,對年輕人擺擺手:"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馬上到。"等年輕人離開,他才對僵住的劉一手說,"繼續啊,劉師傅,別停。"
劉一手的剃刀重新動起來,但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流暢:"您...您是局長?"
"城市規劃局局長,周正國。"老周——現在應該叫周局長了——平靜地說,"這片老城區的拆遷改造,就是我負責的。"
剃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劉一手彎腰去撿,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他想起自己那句"一不剃官"的規矩,想起這片即將消失的老城區,想起自己可能無家可歸的未來。
"劉師傅,"周局長自己拿起毛巾擦了擦臉,"您的手藝是真的好。我查過了,您這鋪子有上百年歷史了吧?"
劉一手木然點頭:"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
"我會考慮把您的鋪子列入保護名單。"周局長站起身,整理著西裝,"傳統手藝應該保留。對了,明天我帶個人來,您破個例。"
劉一手還沒從震驚中恢復:"什么例?"
"我兒子,十六歲,頭上長了點...東西。您給看看。"周局長說完,推門離開了。
那天晚上,劉一手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中,手里拿著剃刀,四周高樓林立,卻沒有一個人需要剃頭。他大聲呼喊,卻只聽見自己的回聲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回蕩。
第二天上午,周局長果然帶著一個少年來了。少年戴著棒球帽,低著頭,渾身散發著抗拒的氣息。
"叫劉爺爺。"周局長推了推兒子。
少年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劉一手示意他坐下,慢慢摘下了他的帽子。
那一刻,劉一手差點把早上喝的粥吐出來。少年的頭頂布滿了膿瘡,黃綠色的液體從破裂的瘡口滲出,幾撮殘存的頭發黏在上面,像荒地上的雜草。
"這...這得看醫生啊!"劉一手后退兩步。
周局長嘆了口氣:"看過了,說是頑固性皮膚病,治不好。聽說您祖上有些偏方..."
劉一手搖頭如撥浪鼓:"三不剃!有癩瘡的不剃!這是祖訓!"
周局長的臉色沉了下來:"劉師傅,您這鋪子年頭久了,按說應該列入拆遷范圍..."
威脅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劉一手看著少年頭上的瘡,又看看周局長陰沉的臉,內心天人交戰。四十五年來,他從未破過祖上傳下的規矩。
"我...我可以試試..."最終,劉一手妥協了。他顫抖著拿起剃刀,燒了熱水,拿出祖傳的藥粉。
少年坐在椅子上,劉一手的手剛碰到他的頭,一塊瘡痂就脫落了,膿血立刻流了出來。劉一手強忍惡心,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每一下都像是在挑戰自己的極限。
突然,少年發出一聲尖叫:"疼!爸,他弄疼我了!"
周局長一個箭步沖上來:"你怎么回事?會不會弄?"
劉一手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這...這瘡太嚴重了..."
"廢物!"周局長一把奪過剃刀,"連個頭都剃不好,還開什么剃頭鋪!明天就等著拆吧!"
他拉著兒子怒氣沖沖地走了,留下劉一手呆立在原地,手上還沾著膿血。
那天晚上,劉一手把所有的剃刀都磨得锃亮,然后坐在那把老轉椅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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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鋪子時,劉一手做出了決定。他穿上最干凈的衣服,把那塊"頂上功夫"的招牌擦得發亮,然后坐在門口,等待拆遷隊的到來。
然而,等來的卻是老張驚喜的呼喊:"老劉!老劉!你的鋪子不用拆了!剛出的通知,你這兒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劉一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跑到巷口的公告欄前,果然看到公示名單上自己的鋪子赫然在列,后面還特別注明"傳統剃頭技藝傳承人:劉一手"。
更奇怪的是,當天下午,他聽說周局長被紀委帶走了,涉嫌貪污受賄。而就在周局長被帶走的同時,醫院傳來消息,他兒子頭上的瘡一夜之間全部結痂脫落,長出了新頭發。
一周后,那個少年獨自來到劉一手的鋪子,摘下了帽子。他的頭上確實長出了新發,雖然稀疏,但那些可怕的瘡已經不見了。
"劉爺爺,"少年低著頭,"我爸...他做了很多錯事。那些瘡,醫生說可能是心理原因..."
劉一手嘆了口氣,示意他坐下。這一次,他拿起剃刀的手很穩。
"孩子,頭上長瘡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長瘡。"劉一手一邊剃頭一邊說,"你爸心里長了瘡,所以你也長了瘡。現在瘡好了,以后要記得常來剃頭,保持干凈。"
少年在鏡子里看著劉一手熟練的動作,突然問道:"劉爺爺,您為什么不肯給我剃頭?真的是因為祖訓嗎?"
剃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劉一手笑了:"祖訓是人定的,但有些規矩,破了就會出事。你看,我沒破規矩,你頭上的瘡不也好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剃完頭,他對著鏡子照了照,露出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個笑容。
劉一手站在門口,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頭發。風吹過,"頂上功夫"的招牌輕輕搖晃,但這次,發出的聲音像是笑聲。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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