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這是真的嗎》,作者喬爾·貝斯特(Joel Best),美國特拉華大學社會學教授。著有暢銷書《該死的謊言與統(tǒng)計》等作品。
什么是批判性思維
正如所有政治家都贊頌母性一樣,所有做教育的人都對批判性思維推崇備至。讓學生成為具有批判性思維的人不只是大學教授們的共同理念,也是中小學教師們的共同目標。我就聽到過有小學一、二年級的教師明確表示,批判性思維是他們最重要的教學內容之一。可以說,這是絕大多數(shù)教育者的共識。
我們可以提出質疑:如果所有人都認為某種東西是好的,或許是因為這些人對它的定義是不同的。“批判性”(critical)一詞可以承載許多不同的含義。我記得有一次當我講到批判性思維的積極面時,有一個學生驚恐且反感地說:“啊,我才不想當一個批判者!”但確實有社會學教授曾大膽地宣稱他們信奉“批判性種族理論”,或者“批判性動物研究”,又或者……(你懂這個意思就行)。這種語境下的“批評性”一詞通常表達的意思是他們所采取的研究方法與某種自由的、進步的、激進的、左翼的政治觀點是一致的。實際上,他們使用“批判性”一詞就是為了標榜自己與另一學派的不同,“指控”現(xiàn)有的研究方法。盡管他們認為,采用了“批判性”的研究方法可以讓他們成為具有批判性思維的人,但是這并不是我想用“批判性思維”一詞表達的意思。
本書將批判性思維視為一套用來評估“斷言”(claim)的工具。“斷言”指的是一種聲稱某事屬實的陳述。在談話間,在閱讀中,在媒體上,在幾乎所有與他人相聯(lián)系的場合,我們總是會遇到各種斷言,并且我們都需要學著詮釋這些斷言。我們會將這些斷言按照可信度的高低進行區(qū)分,將那些似乎合理的斷言定義為“事實”或“信息”,并給那些可疑的斷言貼上“謠傳”或“虛假”的標簽。其實人們很早就開始學著對斷言進行這樣的區(qū)分:很多家長都會在孩子小的時候教他們更好地評估他們聽到的事情(比如,他們會告訴孩子“他只是在逗你啦”“我很認真的喲”“那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啦”);等孩子成長到了某個階段,他們還得學著對電視節(jié)目和商業(yè)廣告進行區(qū)分,并明白廣告商的斷言并不是完全真實的;隨著年齡繼續(xù)增加,他們開始明白他人的溢美之詞也許并非出自真心,正如他們需要學著在競選期間對對手的負面斷言置之不理一樣。我們需要掌握的,就是將那些存疑的斷言與那些更具真實性的斷言區(qū)別開來。
批判性思維能力十分重要。我們可以想象一下,一個沒有批判性思維能力的人會是什么樣子?他可能會是一個耳根子極軟且極易受到傷害的人,他會聽從商業(yè)廣告的號召,沖出家門去購買廣告中的產(chǎn)品,并會認為所有的政客都是可信的。當然,很少有人會這么容易被騙。盡管質疑推銷者口中的話的確是項很有用的技能,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們會不斷地通過網(wǎng)絡、電視、視頻、社交媒體上接觸到各種新聞故事、書籍、文章。那我們又該如何評估這些斷言呢?我們又如何做到明辨真?zhèn)巍⑷未嬲婺兀?/p>
大家在做判斷時會有不同的標準,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標準就是假定我們已然知曉什么是真的,即假定存在一本經(jīng)典,包含了我們需要知道的全部真理,我們可以依照經(jīng)典中的圣言來判斷斷言的真?zhèn)危换蛘呒俣ㄒ恍┐笏枷爰遥ㄈ鐏喞锸慷嗟隆⒖鬃印ⅠR克思)已將世界運轉的規(guī)律解釋得一清二楚,今天的我們可以依據(jù)某一斷言是否與這些經(jīng)典理論相符來評估其真?zhèn)巍<俣ㄗ约阂呀?jīng)對何為對、何為真了如指掌是一件“令人寬慰”的事,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合理地”忽略那些持有不同觀點的人。與別人爭辯過信仰問題的人都知道,要讓一個堅信權威教義的人改變想法實在太難。
本書將“批判性思維”定位為評估斷言時的一種不那么絕對化的方法。批判性思維不是簡單假定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是真的,而是要求我們思考我們的假定是否有可能錯誤。從本質來看,批判性思維講究的是證據(jù)。證據(jù)指的是可以幫助我們評判斷言是否為真的信息。每當我們聽到一句斷言時,我們都應當用證據(jù)來評判其真假。該斷言可能說的是一件私人小事(如“我喜歡你的發(fā)型”),也可能面向一個更大的受眾群體(如新聞頭條)。批判性思維要求我們對支撐斷言的證據(jù)進行檢驗并判斷其是否可信。在本書中,“批判性思維”即評估證據(jù)及區(qū)分證據(jù)證明力強弱的方法。
作為證據(jù)評估方法的批判性思維在歷史上由來已久,最早于啟蒙運動時期流行起來,而持續(xù)了幾個世紀的啟蒙運動正是駁斥了“可以在《圣經(jīng)》或亞里士多德那里找到一切真理”這一思想。當時的人們開始收集并評估可觀察的數(shù)據(jù)和信息,即證據(jù)。例如,他們用望遠鏡觀察行星和恒星,事實向他們證明了是地球圍繞太陽而轉,而這一結論與神學家們所堅持的“地心說”矛盾。后來,人們又用顯微鏡觀察到可能致病的微生物,這又令醫(yī)學專家們無奈地否定了亞里士多德的病理模型(疾病由 4 種體液的失衡引起)。當時人們爭執(zhí)得不可開交,一些神學家和醫(yī)生堅決抗拒這些新思想。而到了今天,這些由證據(jù)支撐的新思想最終勝出——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都認同:地球繞著太陽轉,細菌會導致疾病。但是我們依然在爭論許多其他的事情。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都認同證據(jù)的重要性,即使他們并不一定認同證據(jù)的內容。
作為評估證據(jù)的方法,批判性思維是一項技能。這種技能可以通過學習掌握,并可以通過練習實現(xiàn)熟能生巧。也許你會覺得很驚訝:竟然有這么多的教育家都認為,教授批判性思維很重要。畢竟,你上高中的時候,可能沒有專門的批判性思維課程,你學習的課程只有數(shù)學、語文、社會研究或者歷史。盡管如此,老師們也許仍認為所有這些課程都在教授批判性思維:數(shù)學課可以訓練數(shù)學推理;文學課需要分析戲劇和詩歌;歷史課鼓勵對重大事件的不同解讀進行評判;等等。這些課程旨在教授你數(shù)學、語文、歷史課程本身的內容的同時,也將你培養(yǎng)為一個更具批判性思維的人,使你不僅掌握學科本身的知識,而且能將這些課程所教授的分析技能應用于一系列主題和場景中。
教育程度與收入水平間呈強相關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學習了批判性思維:一般來說,高中畢業(yè)的要比輟學的收入高;上了大學的要比只念完高中的收入高;大學畢業(yè)的要比大學肄業(yè)的收入高;研究生畢業(yè)的要比本科畢業(yè)的收入高。為什么是這樣呢?很多高中和大學的課程看起來與大多數(shù)工作并無直接聯(lián)系。學習這些課程本身的專業(yè)知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掌握批判性思維,這是成功的大學教育所必需的。
一名大學畢業(yè)生應具備的能力有:能夠讀懂艱深的材料,能夠捕捉所需信息并評估其質量,能夠提出、組織、呈現(xiàn)個人觀點。通過完成功課(指定的讀書任務、測驗、撰寫論文等),學生會慢慢地發(fā)展并最終具備復雜的批判性思維技能。事實上,正是這種相對稀有的技能才使那些教育程度更高的人獲得更好的工作待遇。
盡管“批判性思維”這一術語聽起來有點模糊、抽象或不實際,但其實它才是教育的關鍵。我們現(xiàn)在來思考一個有時會拿來問小學生的問題:
假設一個放羊的人有 125 只羊和 5 只狗,請問放羊的人幾歲了?
數(shù)學教育家注意到,大多數(shù)孩子在面對這一問題時都認為,這個問題肯定是要他們算一個數(shù)出來,例如 25(用 125除以 5)。畢竟,在數(shù)學課上,這些學生總是要遇到一些“文字題”,要求他們計算出數(shù)字答案。但是這個題目本身并沒有提供給我們任何解題信息,無論是羊的數(shù)量還是狗的數(shù)量都與牧羊人的年齡沒有任何關聯(lián)。所以,正確答案是:沒有辦法知道牧羊人的年齡。要得到這一答案就需要批判性思維,即評估所提供的信息是否足以回答該問題。換言之,教育的任務是教授學生將有理與無理區(qū)分開來。最終,批判性思維就成了一套極為務實的技能。
評估證據(jù)有許多方法,不同的學科習慣強調不同的批判性思維技能。本書所討論的批判性思維主要的服務對象是社會學。那什么是社會學?首先,我是搞社會學的,這是我了解、學習、教授的學科。很多書從很籠統(tǒng)的角度來討論批判性思維,其作者大多是哲學家,而在我看來,這些書過于抽象。比起宏觀的指導理論和原則,我更感興趣的是探索如何提升社會學學者在實踐中的批判性思維。
本書將重點放在批判性地思考社會學學者提出的觀點,以及其他社科學者提出的有關社會問題的觀點。簡言之,社會科學通過研究(即發(fā)現(xiàn)、收集、評估來自社會的證據(jù))來更好地理解社會生活。基于這種研究,社會學者提出自己的觀點,嘗試解釋人們的行為方式和原因,以及該行為加劇或減輕社會問題的方式。但是,并非所有關于社會行為的解釋都來自社會科學的推理。例如,有些人可能會用一句話來解釋犯罪的本質,即“人生而有罪”(這是一種根植于特定宗教教義的觀點),但是這一斷言并不會讓社會學學者恍然大悟,因為這并不是一個可證偽的社會科學命題。那什么才是可證偽的命題呢?我們會在后面詳細講到。
因為我是一名社會學學者,書中很多例子都會涉及社會學話題,但大部分內容都可以讓其他學科作為借鑒,包括人類學、傳播學、犯罪學、經(jīng)濟學、地理學、歷史學、政治學、心理學等社會科學領域,以及區(qū)域研究(如非洲研究或東亞研究)、種族研究(如黑人研究、墨西哥裔 / 拉丁裔研究)、女性研究等跨學科研究領域。社會科學的觀點有時也會出現(xiàn)在各種應用學科中,比如商科、教育學、法學、醫(yī)學、公共政策學、社會工作學等。
在上述這些學科專業(yè)中,有一些學者嘗試使用科學的方法來理解社會生活,即基于證據(jù)來解釋人的行為模式。他們通過研究得出的觀點舉足輕重,因為這些觀點常常用來為一些政策的合理性背書,而這些政策會對很多人產(chǎn)生深遠影響。因此,我們需要批判性地思考這些觀點。但是在集中探討社會學學者的思維方式之前,我們需要先明白斷言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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