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梵蒂岡圣彼得大教堂的華美穹頂下，美國總統特朗普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面對面坐在一起，遠離他人，“促膝談心”。這是當地時間4月26日，羅馬教皇方濟各葬禮開始前發生的一幕。

這次不到15分鐘的“談心”，被雙方形容為“歷史性的”和“成果豐富的”。澤連斯基在會后表示，烏克蘭愿意與俄羅斯“全面無條件停火”。同日，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表示，普京在和美國總統特使維特科夫會晤時確認，俄方愿意“沒有先決條件與烏克蘭進行談判”。

當地時間2025年4月26日，梵蒂岡圣彼得大教堂，教皇方濟各葬禮期間，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右）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左）會晤。圖/視覺中國

據美國媒體報道，澤連斯基是在前往梵蒂岡之前就定好了向特朗普妥協的新方案。這是雙方在2月底的“白宮爭吵”后第一次會面。會面之前，雙方又剛剛進行了一次激烈的隔空爭吵，特朗普宣稱“他（澤連斯基）要不就是達到和平，要不就是再打個3年，最后失去整個國家。”

“特朗普的意思是‘烏克蘭、俄羅斯，你們先不要談條件，讓我們停火，然后再討論這些問題。’”烏克蘭國防部前高級官員奧列克西·梅爾尼克（Oleksiy Melnyk）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烏克蘭（現在）支持這一點。”

梅爾尼克現任烏克蘭主流智庫拉祖姆科夫中心（Razumkov Centre）外交關系和國際安全項目聯席主任。他是烏克蘭空軍退役指揮官，曾任烏克蘭國防部組織和分析司司長、國防部首席部長助理。

4月25日，梅爾尼克就俄烏談判的具體內容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采訪。他強調，所謂“無條件開始談判”并不意味著“完全無條件停火”，“為了確保停火是為了和談而不是為了繼續戰爭，停火的同時必須有一份關于停火監督機制的協議”。

梅爾尼克還表示，考慮到當前的和平進程，烏克蘭軍隊近期將不會再次嘗試“庫爾斯克式的軍事行動”。俄羅斯政府4月26日表示，俄羅斯已完全收復庫爾斯克全境。這意味著，自2024年夏季開始的烏軍突襲俄羅斯庫爾斯克州之戰，基本結束。

“先停火再談判”是可行的

《中國新聞周刊》：特朗普的和平方案已經“箭在弦上”，烏克蘭方面態度如何？對烏克蘭來說，特朗普提出的哪些條件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是不能接受的？

梅爾尼克：因為臨近“執政百日”，特朗普希望將推動烏俄和平進程作為自己的重要政績，所以這幾天是他向烏克蘭施壓的關鍵時期。站在烏克蘭的角度，特朗普的和平計劃中，有一些問題是可以討論的，包括領土問題。但有一些問題是不能討論的。

比如，針對克里米亞問題，烏克蘭唯一可能的妥協是接受克里米亞被占領并繼續處于俄羅斯控制下的現實。但其他要求，比如承認克里米亞是俄羅斯的領土，是不可接受的。烏克蘭憲法中有關于領土變更的法律程序，這需要進行全民公投，并不是烏克蘭政府或議會可以決定的。而且，這個想法無法得到烏克蘭人的支持，所以沒有任何烏克蘭領導人能夠邁出這一步。

關于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問題，烏克蘭政府尚不準備放棄加入北約的外交路線，因為對烏克蘭來說，這是當前最有力的安全保障機制。加入北約的目標之前已寫入烏克蘭憲法，且民調也顯示多數烏克蘭人支持加入北約。

話雖如此，但我們都知道美國政府當前的立場，我們很清楚北約成員國沒有就烏克蘭加入的問題達成共識，而北約的所有決定都需要成員國協商一致作出。這是現實。所以我們需要考慮其他的安全保障方案。

目前有幾個選項。首先是提升國防能力。即使烏克蘭有機會加入北約，其最主要和可靠的安全保障，依然是自己的軍事實力。其次是構建廣泛的雙邊安全合作網絡。過去三年，烏克蘭簽署了20多份雙邊安全保障協議，其中并沒有如“北約第五條”那樣的軍事同盟內容，但確保了烏克蘭在未來受到軍事威脅和攻擊時能迅速得到這些國家的援助。

此外，在多邊層面，重新激活《布達佩斯備忘錄》，也可以被視為一種正式的安全保障，且這將有利于當今國際社會的核裁軍進程。

我還想強調一下停火監督的問題。特朗普和平計劃的基本邏輯是：烏俄雙方先實現無條件停火，然后再進行和平談判。他的意思是：“烏克蘭、俄羅斯，你們先不要談條件，讓我們停火，然后再討論這些問題。”烏克蘭支持這一點。俄羅斯提出了一些先決條件，但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復活節假期下令的“30小時停火”顯示出，俄方也能做到這一點。對此，澤連斯基總統進一步提出，我們可以進行更長期的“30天停火”。

但現在的問題是，雙方停火，不能僅僅是為了停火，而是為了下一步進行和平談判。任何停火都會被沖突方所利用，為重新戰爭積累更多的資源。所以，為了確保停火是為了和談而不是為了繼續戰爭，停火的同時必須有一份關于停火監督機制的協議。誰作為停火的調停人，負責監督停火？如果停火被違反，應當如何懲罰肇事者？

新科技手段或許能讓這種監督更易于實施，比如即使缺少地面上的國際觀察員，通過衛星監測，也能確定是什么地方違反了停火協議。當然，要在1000多公里的戰線上維持停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每個人都能意識到這一點，各方就能意識到我們必須首先討論這個問題，特別是討論對違反停火協議的懲戒措施。

烏軍不會重復“庫爾斯克之戰”

《中國新聞周刊》：特朗普4月25日再次威脅說，如果和平進程的進展不理想，他可能最快在一周后就“退出”，這種“退出”是否可能包括暫停對烏軍事援助和情報合作，以向澤連斯基施壓？烏克蘭政府對此是否有所準備？

梅爾尼克：如果這種情況出現，烏克蘭必將經歷一個痛苦時期，但我們沒有太多選擇，只能繼續戰斗。由于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在增加，烏克蘭近期一直在進行高質量的準備工作，包括增加國內和歐洲伙伴的武器生產。這不能完全取代，但能最大限度地彌補美國軍事支持的退出。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2年2月之前，烏克蘭沒有得到真正的外部軍事援助，只有一些很少的西方武器供應。烏克蘭是在缺乏外部支持的情況下進入戰爭的，大約3個月后，第一批西方軍事援助才抵達烏克蘭。此外，在2024年，由于特朗普和共和黨的阻撓，美國對烏軍事援助曾經中斷了7個月。但我們度過了這些艱難時期。

《中國新聞周刊》：近期，烏克蘭軍隊仍在俄羅斯庫爾斯克、別爾哥羅德等州的邊境地區進行軍事行動。此前，烏克蘭對庫爾斯克進行的軍事行動并不成功，烏軍還準備采取類似的行動嗎？

梅爾尼克：烏克蘭的官方立場是，烏克蘭不會吞并或永久占領任何俄羅斯領土。但庫爾斯克的行動對烏克蘭來說并非沒有意義。庫爾斯克的戰事進行了約7個月，烏克蘭軍隊牽制了7萬多的俄軍部隊。如果這些俄軍被部署到前線其他地方，將對烏克蘭造成更大的壓力。

如你提到的，現在烏軍仍控制著少數邊境附近的定居點。但這些行動并不是在重復庫爾斯克之戰，僅僅是在邊境制造“安全區”，防止進一步戰爭。目前，我們正處于可能的和平談判的前夕，我認為烏克蘭不會考慮另一次庫爾斯克之戰。

《中國新聞周刊》：從軍事角度，你認為戰爭目前進行到了怎樣的階段？

梅爾尼克：從戰爭開始至今，我一直在烏克蘭。一些分析人士總是在說“烏克蘭正處于戰爭的關鍵階段”。我認為我們已經度過了很多真正的關鍵階段。比如，戰爭的最初幾個小時、最初幾天，我們對于烏克蘭能在攻擊中幸存，對于基輔沒有在戰爭的第一周失守，感到非常驚喜。還有2022年年底，由于能源基礎設施遭遇密集的空襲，我們每天只能獲得數小時的電力供應。但這些階段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我們正處于一個新的“關鍵階段”的前夜。特朗普的和平計劃對烏克蘭來說不是十分有利。我們都知道短期內雙方全面停火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按照英國首相斯塔默的手法，今后幾個月內我們很有可能實現停火。

這種“必須實現停火”的想法實際上是認為雙方已經筋疲力盡，認為雙方無法無限期地繼續這場戰爭。坦率地說，目前戰爭雙方都面臨同樣的人力資源枯竭的問題，但因為俄羅斯更大，所以俄羅斯在人員和征兵問題上面臨的壓力比烏克蘭小。但你可以看到近期戰線并沒有多大的變化，這意味著烏克蘭的兵力仍足以守衛防線。

這有很多原因。一個基本的軍事規律是，在戰爭中，進攻方往往需要比防守方擁有2到3倍的人力資源優勢，并比防守方承擔更多的人員傷亡。因為防御的一方總是更容易隱蔽，更容易利用主場優勢。另一方面，這場戰爭很奇怪地結合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及新技術戰爭的一些特征，無人機的大量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人力的不足。

但戰爭最終是要結束的。特朗普事實上沒有詢問任何人，他覺得不需要任何其他調解者參與，認為自己就可以完成一切。現在看來，他的方式并不算成功。未來，我期待更多建設性的調解方參與到和平進程中來。對世界主要國家來說，和平總是意味著更大的收益。

作者：曹然（caoran@chinanews.com.cn）

編輯：徐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