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浙江省永康市人民法院法官施俊超（左一）到當事人老樓家里做調解工作。程軼雯 攝

浙江省永康市人民法院辦公室內，一通電話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施俊超放下案卷，聽筒里傳來呂某帶著哽咽的碎語：“施法官，您不知道，老樓昨天頭一回能自己撐著床，歪著頭看窗外的油菜花笑，出事后我就沒見過他笑了……”

“老樓能安心治療，比什么都重要。”施俊超目光落在桌角的日歷上，兩年前那場意外，再度浮現在眼前。

2023年4月，油菜花凋謝得比往年更早。電工老樓受雇為俞某的門廠安裝消防系統時，不慎從梯架墜落，診斷書上的“高位截癱”四個字，瞬間擊碎了這家人的平靜生活。

工廠老板俞某墊付了30萬元醫療費，可后續賠償談不攏，便再也不肯掏錢。作為老樓的妻子，走投無路的呂某一紙訴狀將俞某訴至法院，要求賠償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等240余萬元。

收到案子后，施俊超決定先前往俞某的廠房了解情況。

監控顯示，老樓作業時未佩戴安全防護裝具，隨行小工也未扶穩梯架。

“廠子前幾年虧得我每夜睡不著，好不容易最近拿下一筆大單準備大干一場，他們張口就要240多萬元，不僅是要了我們工廠的命，還要打翻全廠員工的飯碗。而且他掉下去，也不全是我們的責任。”一旁，俞某鋪開厚厚一沓票據，說明著自己的難處。

老樓家院子門口，去年的油菜花稈還未清理干凈，新的綠茬已經冒出來了。

施俊超看著老樓僵臥在一張老舊的護理床上，呂某吃力地扶著他的身子，一把把擦拭著。“進口抗生素每月五六千元，高壓氧治療還要三年，營養針劑也不能停，兩個兒子還在讀書，我還辭了工作整天守著他……”她聲音顫抖，但手上的毛巾卻沒有停。

一個人在床上翻不了身，另一個人每天守著賬本精打細算。生命和生計在天平上搖搖晃晃，如何既保障老樓的合法權益又維系企業存續，是擺在施俊超面前最大的難題。

他決定通過調解來試試。厘清法理其實不是破局的重點，關鍵在于如何穿透彼此的情緒壁壘。

“咱們換位想想，老樓這一摔，摔的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呂某的這本賬簿，密密麻麻記著的不是支出，是他們的指望；而你的賬本，不僅連著企業的存續，更捧著數十個工人的飯碗。”施俊超沒有急著甩出法律條文，而是向俞某展示了呂某的賬本，人情事理，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講。

“我不是不想賠，可這責任……”

施俊超了解到俞某并非不想賠償，而是對責任劃分存有異議且對賠償金額心存隱憂，于是從法律角度釋明責任認定比例，打消了他的顧慮。

“這些年我總夢見老樓摔下來的樣子……心里也不得勁，賠償數額我自愿再增加些，您看能不能幫忙協調分期一年支付，等廠里正在趕的大單完成，資金鏈立馬就盤活了。”俞某嘆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主動提出追加賠償，直接把調解進度條往前推了一大截。

隨后，施俊超向呂某解釋了人民法院案例庫的參考案例，并細化了分期方案，見呂某還有顧慮，他連忙補充道：“對方廠子要真垮了，錢也就成了紙上寫的，留一點空間，既能保住廠子的運轉，還能讓像老樓這樣的工人有口飯吃，也能讓你們家盡早收到第一筆錢，緩過氣來，更安心治病養傷。”

呂某聽著施俊超剖析，見到他連違約金比例都逐項列明，最終放下心來，同意了分期一年支付的調解協議。

2025年4月，油菜花又開了，黃浪翻滾，像在謝幕，又像日子的重新起步。電話里，施俊超聽呂某說，協議簽完十天，俞某就提前送來了第一筆20萬元賠償款，她給老樓換了張進口的護理床，還找了個打包計件的活，在家就能做。而俞某廠房里，工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油菜花黃了又謝，但來年總會再開。

來源：人民法院報·2版

記者：余建華 | 通訊員：徐柳琳 程軼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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