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繼軍
任微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刺眼的"很遺憾"三個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這是他這周收到的第七封拒信,也是畢業(yè)半年來第九十三次被拒絕。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刺耳起來,像是無數(shù)張嘴在嘲笑他的無能。
"小微,今天有消息嗎?"母親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電腦屏幕。
任微迅速關(guān)閉郵件頁面,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還沒呢媽,再等等。"
"都等半年了..."母親放下西瓜,嘆了口氣走出房間,背影佝僂得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晚飯時,父親任建國罕見地開了一瓶白酒。他給自斟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后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上。
"老李家的兒子,專科畢業(yè),上個月進了自來水公司。"父親的聲音低沉,"張師傅的閨女,三本院校,現(xiàn)在在街道辦當(dāng)文員。"
任微低頭扒飯,米粒在嘴里變得苦澀。他知道父親接下來要說什么——他這個211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卻連個工作都找不到。
"我想到一個人。"父親盯著老屋的后房門突然說,眼睛里閃過一絲亮光,"你記得趙德明嗎?你表叔。"
任微茫然地搖頭。母親插話道:"就是十年前來咱家吃過一次飯的那個?你不是說他現(xiàn)在在人社局當(dāng)什么科長嗎?"
"對!"父親興奮地拍了下大腿,"雖然關(guān)系遠了點,但好歹是親戚。我明天就聯(lián)系他。"
任微張嘴想說什么,卻被父親揮手打斷:"現(xiàn)在這世道,沒點關(guān)系怎么行?你投一百份簡歷,不如人家領(lǐng)導(dǎo)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任建國就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本積滿灰塵的通訊錄。他小心翼翼地撥通電話,臉上堆滿笑容,聲音諂媚得讓任微感到陌生。
"喂,是德明表弟嗎?我是任建國啊...對對對,就是城西老任家..."
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任微看見父親的表情從期待變成尷尬,最后勉強維持著笑容掛斷了電話。
"怎么說?"母親急切地問。
父親擦了擦額頭的汗:"他說...讓我們周末去他家坐坐。"
周六早晨,任建國起了個大早,刮了胡子,穿上了那套只有過年才舍得穿的藏青色西裝。他指揮任微買了兩瓶茅臺和一條中華煙裝進印著"富貴吉祥"的紅色禮品袋里。
"爸,這太貴重了..."任微看著那兩瓶酒。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父親咬著牙說,"只要能給你找個好工作,值了。"
趙德明家住在新開發(fā)的公務(wù)員小區(qū)。門禁森嚴,保安狐疑地打量著衣著樸素的父子倆,直到他們說出趙科長的名字才放行。
電梯里,任微感到父親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他伸手想接過禮品袋,父親卻固執(zhí)地不肯松手。
趙家的門鈴響了三次才有人應(yīng)。開門的是一位燙著卷發(fā)的中年婦女,眼睛在父子倆身上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個紅色禮品袋上。
"嫂子好,我是任建國,這是犬子任微。"父親點頭哈腰,"我們和德明表弟約好了..."
女人"嗯"了一聲,側(cè)身讓他們進門,轉(zhuǎn)頭朝里屋喊道:"老趙,有人找!"
趙德明慢悠悠地從書房走出來,身上套著一件真絲家居服,肚子微微隆起。他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哦,建國表哥啊。"
任建國連忙把禮品袋遞上去:"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趙德明隨手接過,看都沒看就放在鞋柜上:"坐吧。"
接下來的談話讓任微如坐針氈。父親像個推銷員一樣吹噓著他的學(xué)歷和能力,而趙德明只是偶爾"嗯"一聲,眼睛不時瞟向墻上的掛鐘。
"德明表弟,你看小微這事..."父親終于切入正題,聲音里帶著懇求。
趙德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現(xiàn)在逢進必考,程序都很規(guī)范..."
"但您認識的人多,能不能..."父親往前傾著身子,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膝蓋。
"我看看吧。"趙德明放下茶杯,這個動作像是一個信號,"有消息會通知你們。"
離開時,任建國還想說什么,趙德明已經(jīng)站在門口做出送客的姿態(tài)。那個紅色禮品袋孤零零地躺在鞋柜上,仿佛一個無人認領(lǐng)的棄兒。
回家的公交車上,父子倆一路無言。任微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突然希望這輛車永遠不要到站。
"他會幫忙的。"下車時,父親突然說,"畢竟是親戚。"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父親打了三次電話,趙德明要么說在開會,要么說正在忙。到第四次時,電話直接轉(zhuǎn)入了語音信箱。
任微繼續(xù)投著簡歷,參加各種考試。他不再期待那個所謂的"后門",但每次看到父親盯著手機發(fā)呆的樣子,心里就像壓了塊石頭。
三個月后的一個雨天,任微接到了社區(qū)的電話——他們家的老房子被劃入了城中村改造范圍,分到了一套三居室的電梯房。
那天晚上,父親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老天開眼啊!咱們家要有新房了!"
搬家那天,陽光燦爛。親戚朋友都來祝賀,小小的新房擠滿了人。任微站在陽臺上,看著客廳里熱鬧的場景,突然覺得這半年像一場夢。
"小微!"父親興奮地沖過來,手里揮舞著一封信,"錄取通知!事業(yè)單位!你考上了!"
原來上周參加的那個公開招聘,任微以筆試面試雙第一的成績被錄用了。他接過通知書,手指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一種奇特的釋然——他終于不需要那個"后門"了。
正當(dāng)大家舉杯慶祝時,門鈴響了。任微打開門,愣住了——趙德明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一個果籃。
"聽說你們搬新家了,特地來道賀。"趙德明笑著說,眼睛卻在屋里掃視,最后停在任微胸前的工作證上,"喲,找到工作啦?哪個單位?"
父親走過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微妙:"小微靠自己考上了市政設(shè)計院,今天剛收到通知。"
"哦?"趙德明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又堆滿笑容,"那真是雙喜臨門啊!我就說嘛,小微這么優(yōu)秀,肯定沒問題!"
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現(xiàn)在的新房多好,窗明幾凈,只有前門沒有后門,今后,想走后門都沒門兒了!"
一陣哄笑中,趙德明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任微看著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側(cè)身讓出一條路:"表叔,請進吧,從正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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