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的不純潔必然導致結果的不純潔。——甘地
在全球貿易戰最敏感的時刻,中國的兩個鄰國,印度和巴基斯坦再次發生了嚴重沖突,僅僅三天,局勢就快速惡化。
克什米爾,是是印度和巴基斯坦長久以來的爭議地區,分為印控克什米爾和巴控克什米爾。4月22日,在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爆發了槍手槍殺游客的恐怖襲擊,造成26人死亡。
恐怖襲擊是何人所為,目前還沒有相關證據,然而印度第一時間把目標對準了巴基斯坦官方,隨后,雙方發生了小規模交火。
作為“報復”,印度宣布中斷同巴基斯坦的人員往來和貿易交流,并且對巴基斯坦“斷水”——這意味著印巴雙方正面臨本世紀最嚴重的沖突。
巴基斯坦的文明基礎建立在印度河流域之上,而印度河上游及其支流穿過印控克什米爾,按照1960年的《印度河用水條約》,印度必須保證巴基斯坦的用水。
目前,印度政府宣布終止了與巴基斯坦有關水資源的合作協議,已經將四座由其控制的上游水壩關閉,開始分段蓄水。
這可能意味著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
克什米爾,南亞的火藥桶,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印巴戰爭一觸即發。
而克什米爾本身,也是印度混亂的歷史縮影。
克什米爾的命運
1947年10月22日,對于哈里·辛格來說是漫長的一天。
盡管自從他繼位以后,叛亂和抗議就從來沒間斷過。不過他一直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他是英國人扶持上位的,不管是內政還是外交,英國人都可以保護好自己。雖然南邊兩個國家成立了,但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既然自己作為土邦最高的統治者,那么他就可以選擇查謨和克什米爾土邦(簡稱“克什米爾”)的命運,那么他為什么一定要寄人籬下依附在別人的政權之下呢?
但這一次辛格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因為在騷動的穆斯林背后,是巴基斯坦軍隊。哈里·辛格的土兵顯然不是美國將軍羅素·海特指揮下的“自由克什米爾”軍的對手,現代化機槍和迫擊炮武裝起來的起義軍乘著汽車快速的向著克什米爾首府挺進。
這次或許真的不同了,加入印度,或者加入巴基斯坦,辛格不會再有第三個答案了,自己指望的英國人早已經遠離這片大陸了。他的決定并不需要遲疑很久,作為一個印度教的教徒,顯然德里比伊斯蘭堡更適合自己度過余生,更何況自己還是保持尊嚴的“加入”印度,而非投降呢。
“選擇”
兩天之后,他簽署了協議,同意查謨和克什米爾土邦加入印度,并且請求印度出兵保護克什米爾的人民,自己則裝載著數百輛汽車載滿財物逃亡去了印度。
這份協議并沒有給克什米爾地區帶來和平,反而讓這片雪域始終充滿了戰火與分離,至今未息。
印度認為這是一份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是克什米爾最高執政者的權利移交,但巴基斯坦則質疑這份文件的有效性,因為在辛格協議之前,克什米爾很多地區就已經自治并且宣布加入巴基斯坦了。
雙方的紛爭持續了七十多年,讓克什米爾一直坐在火藥桶上。兩國外交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使這片區域變成劍拔弩張的前線。在五彩斑斕的世界地圖上,唯有這一大片區域一直是塊空白。
克什米爾爭端的背后,是一個帝國的自行瓦解,也是兩個新興國家的愛恨情仇。要講印巴分治的故事,要從英國人到達南亞次大陸之前開始講起。
南亞次大陸
南亞次大陸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狠插入印度洋,南面是無盡的印度洋,北面則被高聳的山峰包圍。
說來也奇怪,盡管南面海岸線漫長,但印度人卻缺乏揚帆出航的勇氣,從沒有征服過太遠的遠方,反而自己北面巍峨的高山,卻從來沒有抵御住外族的入侵。兩千年來,無數的民族跨過天然的屏障,長驅直入富饒的恒河平原。
在這片土地上,人人皆有信仰。
其中大多數的印度人,信奉的還是本土誕生的印度教,而印度教所奉行的“種姓制度”,至今也在影響著印度的生活。與之對應的則是不遠處阿拉伯半島上傳來的伊斯蘭教。穆斯林皆為兄弟的教義,同樣收獲了無數低種姓的原印度教教徒的歡心。
低種姓人群
紛繁復雜的種族、宗教和語言,讓管理這片土地異乎尋常的困難。
一直到英國人的到來,這樣的局面才有所改善。英國人花了兩百多年的時間,讓南亞次大陸全域終于臣服于自己腳下,英國人完成了孔雀王和莫臥兒帝國都沒有完成的使命。英國國王也很滑稽地同時加冕了印度皇帝的稱號,即使他們從來也就沒去過這片土地。
印度是維多利亞女王皇冠上那顆最璀璨的寶石,這顆寶石的分量超過了所有其他殖民地的總和。這是南亞次大陸第一次以印度這個整體出現在世界的視野里,也是最后的一次。
公允地說,英國人盡管把印度當作殖民地和貨物的傾銷地,但同時也帶來了新的思想和理念。雖然在統治期間,英國人經常對印度教和穆斯林采取“分而治之”的手段,但這更多是對階級的劃分而并非種族。
此時的印度,除了有英國人直接管理的自治省之外,還有與英國人保持良好關系的土邦。英國人非常需要一群既了解英國人統治思路,又熟悉印度混亂復雜局面的年輕人。
我們的主人公們,不管是國大黨的甘地、尼赫魯,還是穆斯林聯盟的真納,都是在英國受到良好教育之后又回到了印度,他們理應幫助英國人更好的治理印度。只不過當他們歸來之后,卻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讓印度成為印度人的印度。
真納和甘地
在英國接受的教育,讓他們接觸了民族主義的思想。當他們回到印度之時,不論階層,不論宗教,他們都懷著同樣的信念:印度需要獨立。
在英國人內部對于印度的態度同樣也不是鐵板一塊。
英國工黨從成立開始,就一直抨擊保守黨或自由黨政府的殖民政策,呼吁給印度更高的自治權利,對于印度民眾表現了更多的同情。直到1923年,工黨首次取得了執政權,工黨黨人才知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道理,當選首相的工黨黨魁馬克唐納一方面警告印度不要采取革命或者顛覆的方式獲得獨立,另外一方面也不得不按照工黨一向的主張,給予了印度更多的自治權。
按照馬克唐納的想法,印度即使以后獨立,還是離不開英國人的管理,就如許多別的殖民地一樣。但顯然他低估了印度人的決心,此時的印度,民族獨立的意識既然已經覺醒,就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印度人呼吁的是獨立的政權,而非英國人的傀儡。歷史最終不可逆轉地選擇了一位衣衫襤褸瘦弱的老人,讓他成為這塊萬神之地上的一個新神。
甘地的糾結
如今的圣雄甘地,已經成為了印度的一個精神符號,印度人稱呼甘地為“巴普”,當地語言中的“父親”。而回到歷史的深處,甘地也并不一直是一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老人形象。
甘地出生在印度西部的港口城市博爾本德爾,父親是當地土邦的首相,他是家里最小的一個兒子。甘地在年輕時候的經歷,是當時印度上層年輕人的必經之路:在印度受基礎教育,然后到英國本土留學。稍微不同的是,甘地大學畢業之后沒有直接回到印度,去父親安排好的崗位工作,而是作為一名律師去了同屬英國殖民地的南非。
早年甘地
此時的南非民族主義盛行,當地的黑人與白人殖民者的斗爭非常激烈。
甘地剛到達南非的時候,還幻想英國留學的經歷可以讓當地人把他當作英國人看待,但無情的現實很快就讓甘地清醒。對于當地的白人殖民者來說,棕色皮膚和黑色皮膚沒什么區別,都應該老老實實接受自己的統治。
甘地在南非生活了22年,陪伴他的是印度史詩《薄伽梵歌》以及列夫·托爾斯泰的著作,同時他也接觸到了美國作家亨利·梭羅“公民不服從”的思想,讓甘地對于民族主義有了新的看法。南非的經歷,讓甘地萌生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思想。當他回到印度的時候,他就如一位已經開悟的先賢,給印度人民指出了一條道路。
甘地巨大的聲望,讓他歸國不久就眾望所歸的成為了國大黨的主席。
他希望這個世俗的政黨,可以放下宗教的爭執,建立一個大團結的獨立印度。但他此時的糾結與軟弱也暴露無遺,這個問題最終也導致了印巴分治的結局:國大黨無法處理好如何對待穆斯林黨員。
國大黨領袖:甘地
盡管國大黨一直宣布自己是一個世俗的政黨,但國大黨內部大多數是印度教的教徒,國大黨內的穆斯林很快就感受到了自己在國大黨是少數。更加糟糕的是,國大黨內很多印度教成員同樣也是另外一個團體,極端宗教組織印度教大齋會的成員。這個組織仇視穆斯林教徒,甚至對穆斯林保持溫和態度的印度教徒也是他們的眼中釘。
甘地沒有能力約束這些教徒對于穆斯林的攻擊,這更加深了國大黨內穆斯林成員的不安。而甘地本人,最終也受到了沒有約束的反噬:1948年暗殺甘地的兇手,正是與印度教大齋會脫不開關系。
甘地通常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絕食,用犧牲自己的方式去感化周圍的人。或許今天的我們看來,這樣的方式很可笑。但對于每天都與神靈打交道的印度人來說,這樣的舉措確實非常受用,很多時候大家也確實愿意放下爭執去跟隨甘地。但總體來說,甘地的努力最終還是于事無補,神龕上的神像終究是沒法解決塵世的爭執。
引發雙方爭斗的導火索來自于一項議案。1887年孟加拉省通過了一項禁止宰殺母牛的議案,這對于印度教徒來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為牛作為印度教的神靈理應得到保護,國大黨內部的大多數印度教成員也贊成這個議案。
但這對于國大黨內部的穆斯林教徒來說,這不應該是政府用公權力去干涉的事情。這個時候他們更愿意站在英國人一邊,因為牛肉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肉類來源。紛爭越鬧越大,甚至引起了民間的騷亂,有一百多人死在了騷亂當中。
騷亂平息之后,穆斯林很清楚,國大黨已經淪為印度教的政黨。國大黨不會也不可能去保護穆斯林的權益,穆斯林需要一個新的代表。因此國大黨內的穆斯林紛紛脫黨,與此同時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穆斯林聯盟成立了。
對于英國人來說,他們更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雙方雖然在明面上都反對英國人的統治,但暗地里都希望英國人可以站在自己的一方,去打壓對方的氣勢。英國人火上添油的推出了“分區選舉”的一個自治方案,按照所屬地的信仰和階層選出代表人參與議會。這個舉措對于占少數的穆斯林顯然更加有力,這激起了國大黨的強烈抗議。自此以后,國大黨和穆斯林聯盟徹底分道揚鑣。
甘地絕食
盡管在此后,甘地通過自身的感召力,想盡量彌合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之間的關系。但甘地自己也發現了,他那套“非暴力不合作”對于英國人還行,對于印度人似乎不管用。盡管大家對于甘地依然非常尊敬,甚至由于一次次的絕食,讓這樣的尊敬與日俱增。但大家都清楚,甘地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的,國大黨對于穆斯林的歧視日漸增深。
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雙方盡管都曾有過讓步,妥協,但很快國大黨和穆斯林聯盟內部的強硬派,就會推翻之前的妥協。從地方到中央,雙方的觀點總是各持己見。
此時大家又不約而同的都想起了英國人,雖然讓印度獨立成為一個不言而喻的共識,但誰都不希望英國人在此時就突然撒手不管。幾百多年的統治,讓英國與印度的關系扯不斷,理還亂。大家都希望英國人可以站出來支持自己。那么此時,英國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好過的英國人
對于英國人來說,二戰開始之后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在歐洲,同盟國的軍隊節節敗退,英國人已經是無暇自顧。英國人對于印度最是敏感,只有穩固住印度這個大后方,才有資源和金錢支持自己在歐洲抵抗納粹。而此時印度的態度似乎很曖昧,甘地對于日本在緬甸成立傀儡政權“印度獨立臨時政府”十分的曖昧,穆斯林聯盟則對同屬于穆斯林的軸心國成員奧斯曼土耳其抱有同情。
英國人明白,如果再不給印度獨立的條件,印度很容易就倒向軸心國的懷抱,畢竟希特勒和印度教都宣傳自己是“雅利安人”。英國人不得不作出了妥協,在二戰期間應允給了印度人獨立的權利,最終換得了印度全力支持英國人參加二戰。
二戰剛剛結束,英國人就不得不開始兌現自己的承諾了。
在1946年2月18日,孟買港的塔瓦爾號軍艦上的幾個印度水兵由于英國軍官克扣餐費,去找長官抱怨了幾句,要求改善自己的伙食。他們的長官又和以前一樣不接受任何要求,反而譏諷自己手下這幾個水兵。回到船艙里,這幾個水兵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很快軍艦上的水兵就同仇敵愾的開始反抗自己的長官,當天塔瓦爾號宣布起義。
被摧毀的孟買港
怒火點燃了整個孟買港,第二天,停泊在孟買港內的20艘軍艦將近2萬名印度水兵響應了起義,起義的要求也從改善伙食迅速升級到了要求印度獨立。
卡拉奇、加爾各答等港的印度水兵也參加了起義,孟買20萬工人和學生罷工、罷課支持起義。2月21日,全部印度海軍人員加入了起義行列。在起義的軍艦上,同時飄揚著國大黨、穆斯林聯盟和共產黨三面要求印度獨立的政黨黨旗。
恰逢此時,英國人用選票送走了自己昔日的英雄丘吉爾,工黨政府黨魁艾德禮當選新任的英國首相,擺在他面前的就是印度水兵大起義。英國人推出了一個名為“內閣使團”的印度建國方案,這個方案建議印度組成一個聯邦政府,每個省按照宗教和種族比例進行分配。
對于務實的艾德禮來說,這個方案不僅可行,而且對于各方來說也沒有不解釋的理由。印度各方的談判進程也符合他的判斷,國大黨和穆斯林聯盟在圓桌會議后也都口頭上同意了這個方案,甚至大家爭論的焦點都已經放在了討論人口分配比例之類的細節問題。
但三方勢力對于這份方案的理解顯然不同:英國人覺得這就是一個最終方案了,通過這個方案可以讓印度不至于分裂,印度可以像美國一樣成為一個民主國家,同時英國人還能保持一定的特權;穆斯林聯盟覺得這是一個框架方案,至少英國人和國大黨已經承認穆斯林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在此基礎上還可以再爭取更多的話語權;但國大黨則是覺得這只是買賣的開始,而不是買賣的結束,談判可以繼續談下去,但這個方案不是結論,這不過是讓國大黨知道了英國人和穆斯林的底牌罷了。
隨后一場記者會,讓此前漫長的談判突然增加了戲劇性。至此,國大黨剛上任的主席,未來印度的第一任總理,甘地忠實的學生尼赫魯,犯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錯誤。
尼赫魯的錯誤
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同樣也是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印度教高種姓家庭。
從英國留學歸來之后,尼赫魯直接就加入了國大黨,成為了甘地最貼心的助手。在日后的政治生涯里,尼赫魯始終將自己與甘地綁定在一起,哪怕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家族也要以甘地家族的名義混跡在政壇。
但與自己的老師不同,尼赫魯是一個老謀深算的政客,他知道如何利用聲望來撈取政治資本。在他日后的政治生涯里,反對殖民主義是這樣,組建“不結盟運動”是這樣,與中國交惡也是這樣。
如果說甘地是名義上印度的國父,尼赫魯則是實質上印度的國父。某種意義上,甘地沒做到的事情,尼赫魯都做到了:建國后的印度大規模開展工業化,讓印度始終壓制著巴基斯坦,保持了在南亞的強大地位;通過贖買的手段將土邦都收歸國有,重新按照民族和語言劃分邦界,讓印度開始走向了實質上的統一;最重要一點,他讓國大黨真的變成了一個世俗的政黨,留在印度的穆斯林沒有被屠殺而是享受了平等的政治待遇。
尼赫魯
1946年的尼赫魯,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剛剛當選國大黨主席的他,很想用自己的強硬表明自己的地位,在未來新成立的政府里掌握絕對的。盡管尼赫魯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此時面對穆斯林聯盟的挑釁,高舉印度教的大旗顯然是一個不錯的手段。
1946年7月10日,在印度各方對于內閣使團方案都原則上通過的情況下,他在沒有通知各方的情況下單獨召開了記者會。在記者會上,尼赫魯宣稱國大黨沒有承認這個方案,“有完全而絕對的自由決定我們要做的事情。”
這樣的舉措不僅僅是激怒了穆斯林聯盟,連錫克教和共產黨的代表也感到憤怒,這樣的舉措更讓英國人特別的尷尬。尼赫魯這個記者會英國人事先也不知情,在會議上他公布了英國總督和國大黨主席的私人通信,這加深了穆斯林聯盟對于國大黨的仇恨和對英國人的不信任。
穆斯林聯盟的反應非常激烈,迅速宣布退出內閣使團方案的談判,并且明確自己的主張:要求建立一個獨立有主權的以穆斯林為主體的國家,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紙幣上的真納頭像
此時的巴基斯坦還不過是一個停留在紙面上的想法,因為它最初是一個穆斯林大學生提出的設想,讓穆斯林占多數的省份聯合組成一個國家。在內閣使團方案前,即使是穆斯林聯盟內部也不看好穆斯林可以單獨建國,而是更支持組建一個聯邦制的國家。但此時尼赫魯的背信棄義,讓穆斯林聯盟內部很快就統一了意見,巴基斯坦這個建國方案呼之欲出了。
談判破裂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印度民間,穆斯林用抗議和騷亂宣泄著自己的不滿。加爾各答地區開始發生種族摩擦,開始雙方的武器還只是磚頭,很快就升級到了匕首,隨即變成了步槍,機槍。短短的十多天內,沖突造成了三千多人遇難,暴亂引起的大火使十萬人無家可歸。這還只是個開始,種族仇殺迅速蔓延全國,阿邁達巴德、卡拉奇、孟加拉等地區都發生了仇殺事件。
騷亂甚至蔓延到英國人那里,這讓英國政府開始擔心在印英國人的安危。
誰都不能保證,暴民們會不會把怒火最終撒在自己的頭上。這顆英國女王皇冠上的寶石,此時露出了猙獰的臉孔。印度這個泥潭已經不能再陷入其中了,安全撤離印度,成為擺在英國首相面前最重要的事。艾德禮首相宣布英國最遲會在1948年6月移交主權給印度人民,同時他任命了最后一任印度總督——路易斯·蒙巴頓。
蒙巴頓總督的職責就兩件事:撤僑,處理印度獨立。
蒙巴頓的努力
之所以會選擇蒙巴頓,一方面是由于蒙巴頓是天生的外交家,此前多次談判蒙巴頓都不負眾望,如果他都搞不定印度,那就更沒人可以搞定了。
另外一方面對于蒙巴頓自己來說,去印度也是故地重游。當年他就是在印度和自己的夫人訂婚的,他還曾經在印度指揮過100萬人的軍隊,印度對于蒙巴頓來說有著特殊的感情。
蒙巴頓是名副其實的貴族,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歐洲各個國家的國王都和他沾親帶故。這樣的背景讓他在英國海軍中備受矚目,蒙巴頓子爵也配得上“紈绔子弟”這個稱號,在海軍的日子里基本上他就沒有打過勝仗。
上帝給他關上了一扇門的同時,也給他打開了一扇窗。很快他的伙伴丘吉爾就發現,盡管蒙巴頓缺乏軍事才能,但是他擁有敏銳的政治才能,外交場合才是更適合他的天地。
蒙巴頓
盡管至今后人對蒙巴頓的爭議不斷,但至少在當時,蒙巴頓確實是帶著勇氣和決絕抵達的印度。盡管蒙巴頓周圍的人都不愿意讓他去趟渾水,蒙巴頓還是決心去做好這最后一任印度總督。
他也不是盲目自信,上任前他也做了充足的準備。他要求英國政府明確撤僑的時間,表明英國人的姿態,同時給所有人一個明確的答案,英國人不準備無限期地插手印度事務。
他要求印度各黨派都出具對他的公開邀請函,來證明自己的權威性。按照英國人幾百年統治英國的傳統,繼任總督在卸任總督離開當天到達印度,二者不能相見。蒙巴頓打破了這個傳統,他要求他的前任韋維爾總督要等待他的到來,雙方見面之后再離開印度,因為他想從前任總督這里得到真實有價值的建議。這個舉動他也想傳達給印度,自己不是來遵守規矩的,而是來創造規矩。
當蒙巴頓抵達印度的時候,他才發現印度的局勢還是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就在總督府都可以聽到炸彈爆炸的聲音,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無時無刻不圍在自己身邊指責對方引起仇殺。沒有人愿意讓步,組建一個聯邦制的國家已然是不可能了,印巴分治已經是板上釘釘。
但蒙巴頓還是不愿意放棄,他還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雙方坐在談判桌前。剛剛抵達印度,他就找甘地進行溝通。很快他就失望了,此時甘地盡管威望還在,但他在國大黨內部的影響力已經大大下降,所以蒙巴頓很快就轉移了談判對象,將重心轉向了尼赫魯。
蒙巴頓夫婦與甘地
和尼赫魯的談判盡管漫長,但還算順利。尼赫魯也想挽回上次記者會造成的不良影響,他也擔心英國人如果真的撒手不管,印度就會陷入如巴爾干半島一樣的混亂。同時蒙巴頓還給了尼赫魯一種憧憬:分治只是暫時的,只要中央政府的權威性還在,印度還有可能統一。國大黨最終同意了進行協商。
但到了穆斯林聯盟這邊,卻讓蒙巴頓很是頭疼。
盡管穆斯林聯盟主席真納對蒙巴頓個人非常有禮貌,但在具體問題上卻寸步不讓。蒙巴頓非常希望真納可以重新考慮內閣使團方案,真納只要一聽到這個方案就非常的惱火,不愿意再談下去。蒙巴頓根本無法動搖他的決定,最終蒙巴頓也只能放棄,讓印度不至于分裂的最后努力,還是失敗了。
此時的真納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在生命消耗殆盡之前,他只想看到一件事:巴基斯坦的建立。
真納的堅持
真納的家族世代都是印度教徒,一直到他祖父由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才改變了信仰,皈依了穆斯林。
與尼赫魯一樣,真納也是回到印度后不久就加入了國大黨,成為了甘地的一名秘書。在國大黨的日子里他永遠都像一名英國紳士一樣穿著西服,打著沒有褶皺的領帶,在他身上看不出絲毫穆斯林的色彩。這讓他站在半裸上身只披一塊土布的甘地旁邊時,顯得非常違和。
尼赫魯與甘地
此時的真納并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很快真納發現自己與甘地以及國大黨內部印度教徒的區別。而讓真納下定決心退出國大黨的原因,還是他與甘地的分歧,他非常厭惡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主張,他認為這樣的方式會把沒有政治經驗的年輕人、無知者和文盲引入歧途,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真納最終選擇了退出國大黨,并且很快就當選了穆斯林聯盟的主席。
加入穆斯林聯盟的真納,脫去了伴隨他半生的西服,換上了穆斯林傳統的“謝瓦尼”民族服裝。真納的領導才能很快就得到了體現,真納讓散布在南亞次大陸的穆斯林第一次有了通用的語言——烏爾都語,盡管真納自己并不會說這種語言,這種語言最終成為了巴基斯坦的官方語言。
西裝革履的真納
真納了解尼赫魯,了解國大黨,因此當尼赫魯擅自召開記者會的時候他才會更加出奇地憤怒。他相信英國人和國大黨不可能真正考慮穆斯林的訴求。只有巴基斯坦,才能讓穆斯林真正成為國家的主人。對于真納自己來說還有一個原因,此時的真納已經診斷出肺結核晚期,而真納實在沒有辦法拒絕每天抽五十支“Craven A”牌香煙的誘惑。
這讓蒙巴頓后來后悔不已:假如他知道真納的生命沒有多久的話,他可能就會把談判拖到真納死后,或許印度就不會分裂了。
混亂的建國
1947年,6月3日,蒙巴頓提出了自己的“蒙巴頓方案”:原有的印度分為印度教徒的新印度和伊斯蘭教徒的巴基斯坦兩個自治領,英國分別移交政權;旁遮普和孟加拉邦各分成兩部分,分屬于兩個政權;擁有治內管轄權的土邦邦主,可以選擇自由加入任何一個自治領,如果不愿意加入自治領,可以保持與英國的舊關系。
方案里盡量考慮了雙方的訴求,但也留下了爭議邊境的隱患。我們熟知的從地圖上標出兩國邊境的故事,也發生在此時。
蒙巴頓方案很快通過了英國政府的批準,雙方對于細節有所不滿,但也最終也都同意了蒙巴頓方案,這也證明了英國人至少沒有偏頗任何一方。蒙巴頓最后找到了甘地,甘地始終反對印度的分裂,并且用一貫的絕食的方式來堅持自己的主張。
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一,是甘地的沉默日,當蒙巴頓把自己的方案訴說給甘地之后,甘地一直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他將他的想法寫在了5個舊信封的背后:“我很抱歉,我不能說話。在我做出星期一沉默的決定時,我只在兩種情況下才破例,在盛大集會上談論最緊迫的事情或者探望病人。但我知道,您不愿意打破我的沉默。在我的演講里,我說過一個反對您的字嗎?如果沒有,那么請您放心,您的勸解是多余的。”
甘地的答復終于讓蒙巴頓放下心來。但甘地的想法究竟是發自內心,還是迫于無奈,誰也說不出清楚。在印度獨立的那一天,在甘地又一次選擇了絕食,這究竟是為了抗議印巴分治,還是為了紀念印度的獨立?或許只有甘地知道吧。
圣雄
尼赫魯和真納則都對蒙巴頓方案通過感到高興。對于此時的雙方來說,盡管分家的過程很痛苦,但既然有了結論,以后的日子大家就可以友善的相處了。真納有一個女兒不愿意去巴基斯坦居住,真納就同意了她留在印度。
通過漫長的談判,交涉,再談判,再交涉,兩個國家慢慢顯露出了雛形,盡管此時還是以自治領的名義獨立。但對于文章開頭提到的查謨和克什米爾土邦,雙方一直都有爭議。哈里·辛格不愿意加入雙方中的任意一方,但方案中又不承認給擁有獨立的自治領的待遇。但雙方似乎都不約而同的先放下克什米爾地區,因為新的國家還有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做。
1947年8月14日,蒙巴頓攜夫人飛往卡拉奇,參加巴基斯坦自治領成立的典禮。
此時的卡拉奇并沒有準備突然成為一個新政權的首府,各種事物都非常混亂。真納本來安排中午舉行盛大的宴會來宴請蒙巴頓,但當蒙巴頓都到達卡拉奇的時候,人們才想起來此時是齋月,不適宜在白天飲食,匆匆忙忙將宴會改到了晚上。
與此同時,巴基斯坦政府收到了境內的錫克族人要暗殺真納的情報。為了保護真納的安全,蒙巴頓邀請真納和自己乘坐在同一輛敞篷車上,這對于蒙巴頓來說,或許也是不小的挑戰。時隔多年以后,蒙巴頓依然清晰的回憶起自己當時的勇敢,他堅信在新成立的巴基斯坦,沒有人敢向自己開槍。
諷刺的是,蒙巴頓勛爵盡管這一次充當了保護者的角色,但輪到他自己的時候,卻沒有人保護他,蒙巴頓最終死在了另外一次的暗殺。不過這是后話,此處不表。
蒙巴頓夫婦與真納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德里,同樣也是一片混亂。印度自治領的儀式放在了14日的午夜才開始,流傳的說法是因為印度的占星家認為這幾天都是不吉利的日子,不適合白天舉行儀式。
午夜時分,英國的“米字旗”在德里的維多利亞宮門前緩緩的落下,這座英國人的總督府,未來將成為印度的總統府。英國人在印度的統治,在此時劃上了一個句號。黯然神傷卻又心有余悸的英國人最終還是體面的離開了印度。
在日后的回憶錄中,蒙巴頓始終覺得在那個時刻自己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畢竟他成功的勸說了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加入了英聯邦。只不過對于日落西山的“日不落帝國”來說,這只是保留最后一絲尊嚴罷了。
隨后的幾十年里,“米字旗”在非洲和亞洲的許多角落都紛紛落下,類似的場景在不斷重演,我們中國人在1997也見證了這樣的場景。
對于所有南亞次大陸上的人來說,他們無暇感慨歷史的終結,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們。但非常遺憾,國家獨立并沒有停止本來的種族仇殺,反而增加了更多的恐慌。很多世代居住在自己村莊的人民不得不背井離鄉,因為擔心自己留下來會被屠殺。
就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獨立的同時,僅旁遮普地區混亂就已經造成了1500多人的傷亡。獨立沒有帶來和諧相處,反而加速了雙方撕破臉皮,建國后不到兩個月,雙方就開始了第一次的印巴戰爭,戰爭的核心就在于爭奪克什米爾地區。
吊詭的是,在克什米爾進行流血戰斗的印度軍隊和巴基斯坦軍隊名義上的最高總司令,都是前英國駐印度總司令奧金列克將軍。戰爭來的太快,連發動戰爭的人都沒做好準備。
圍繞著印度和巴基斯坦的紛紛擾擾,南亞次大陸的民眾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據大概估計,有50萬人在宗教仇殺中喪生,1200萬人無家可歸,互相逃亡到對方國家的難民有1000多萬人。
印巴分治帶來的騷亂
印巴分治割斷了印度原有地區之間的緊密的經濟聯系與合作關系,本來順暢的商品流通環節被人為撕裂。獨立沒有給兩個國家的人民帶來富強,反而帶來的是貧窮。
巴基斯坦迅速淪為落后的農業國家,工業水平極低;而印度盡管保持著工業發展,但糧食問題成了印度的頭疼問題,建國初印度人口是巴基斯坦的4倍,生產的糧食卻只比巴基斯坦多出一倍左右,至今印度沒有擺脫饑餓的痛苦。
獨立沒有解決的歷史遺留問題,導致兩個政權摩擦不斷,內部也充滿了各種變數。位于印度的飛地東巴基斯坦地區,最終在1971年獨立成為孟加拉國,切斷了與原來巴基斯坦的聯系。圍繞著克什米爾地區的歸屬權,導致了三次的印巴戰爭,時至今日,在克什米爾地區依舊是經常擦槍走火。
七十多年過去了,不管是蒙巴頓、甘地,還是尼赫魯、真納,當時的參與者們都已經作古,留給后世的爭論依然沒有平息。為什么這么一群充滿政治智慧,有著堅定信念的聰明人,最終沒能妥善處理好印巴分治這件事呢?
或許可以歸咎于英國人的“離岸平衡手”的心態,或許可以歸咎于甘地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可以歸咎于尼赫魯的討價還價,也可以歸咎于真納的固執己見。當不信任的種子在大家的頭腦里埋藏之后,需要花非常大的努力才能讓它消除,但是讓這顆種子萌發,卻是輕而易舉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當大家把底牌打完,圖窮匕現之時,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本文作者:何慧中,血鉆故事研究員 。重點研究方向:南亞,北美。
部分參考文獻:
陳延琪著,《印巴分立克什米爾沖突的濫觴》,新疆人民出版社
諶煥義著,《英國工黨與印巴分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