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丁舟洋 舒冬妮 每經編輯:馬子卿
2025年中國電影市場迎來“開門紅”。
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一季度全國票房243.87億元,同比增長49.08%。受春節檔票房強勁的影響,目前披露的影視上市公司一季報多家實現業績同比增長,包括幸福藍海、華策影視、橫店影視等公司,而其中表現最為突出的莫過于光線傳媒。
光線傳媒(SZ300251,股價19.04元,市值558.5億元)2025年一季報顯示,報告期內凈利潤超過20億元。對比2024年全年約2.92億元的凈利潤,公司今年前三個月就掙到了去年全年7倍的錢。這背后,光線傳媒主投主控的《哪吒之魔童鬧海》(簡稱《哪吒2》)功不可沒。
所以在4月下旬,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重回母校復旦大學參加建校120周年活動時,作為1984級新聞專業的他,很難不被老師、同學們追問《哪吒2》。“他最初拒絕我把哪吒放在他的演講題目中,我說如果你這次回來不講哪吒,那么你回來有何意義?”王長田彼時的輔導員、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張力奮在那次演講的對談環節中打趣道。
4月26日是王長田60歲生日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舒冬妮 攝
41年前,手持“841367”學號的王長田踏入復旦校園。據張力奮回憶,當年大連至上海尚未開通火車與航班,王長田乘船跨越2200公里的海域求學,在1984年成為該級復旦新聞系最晚報到的學生。41年后,《哪吒2》上映后不久,王長田停更了微博,婉拒媒體采訪,鮮少出現在公眾場合。但在傍晚的校園里,王長田難得的直抒胸臆,不僅談商業,也談人生,難得一窺其敏感豐富的內心世界。
以下為王長田自述,內容經《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現場聆聽采集與編寫整理。
我欠了復旦很大的“債”這一輩子都很難還清
2005年復旦大學100周年校慶,我和同學們返校參加校慶,當時同學聚會需要一個主題,有人說想起羅大佑的歌《閃亮的日子》,我就在光華樓寫下了這幅字——“閃亮的日子”,今天大家再談起這幅字,也讓我想起了很多在復旦讀書的時光。
一些特別的經歷讓我對復旦的感情比其他同學更深。1984年,我入校剛兩個月,在一天的體育課上吐了很多血,立馬被送進醫院。其實我知道自己為什么吐血,我高中曾得過肺結核,主要原因就是營養不良。高中時,我家里比較困難。彼時,肺結核也是一個難治的病,至少需要一年才能痊愈。所以其實當時我的肺結核沒有徹底治好,只是病情暫時有所緩解。但大學體檢陰差陽錯沒有檢查到,不然我就被送回去了。
后來進醫院再次被查出肺結核時,復旦完全可以把我送回家去,但當時學校和系里都做了一個決定:讓我留滬治療,住在“葉家花園”(當時的上海市結核病防治中心第一防治院,現上海肺科醫院)。我住了兩個月的院,用的藥也是進口藥,花了學校1300元,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所以我欠復旦很大的“債”,我這一輩子都很難還清。出院后我回到宿舍,大家都知道肺結核是有傳染性的,室友們完全可以跟學校提出,讓我搬離或者他們搬走。但沒有一個室友嫌棄我,他們和我一起生活,幸好沒有被傳染。我非常感激,所以我對我同學的感情,也遠超其他人。
回想大學時,我做了很多事,不光參加書法協會,擔任校園書畫篆刻研究會會長;還參加詩社,寫些小情小調、愛情的苦悶等等;在學校跳交誼舞也挺有名的??我當時并不是一個在學習上多優秀的學生,一年下來可能全是良。也說明我的性格,不是那種做事特別精到的人,就像我這些愛好,好像是啥都會一點,但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專家。
王長田業余愛好寫書法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舒冬妮 攝
“自由而無用的靈魂”是復旦的校園文化,聽起來是一種無用的文化,但當你走過一生之后,會發現這句話其實非常有價值——沒有功利性,隨著社會大勢調整自己的定位,實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活出有趣和豐富的人生,這是有意義的。
當下我們正面臨教育體制的大轉型,我們的文科教育、新聞專業都面臨危機,這時怎么做?是我們需要思考的。過去我回學校交流,掛在嘴邊的是“要好好學習知識,將來為國家做貢獻”。現在回過頭來看,學知識可能并非最重要的,尤其在人工智能時代。我也想跟現在的同學們說,思考問題的方式是重要的,建立正確而有價值的三觀是重要的。
放棄電視,轉型電影當時損失非常大,一年上億元利潤沒了、幾百人頃刻間失業
1988年我從復旦畢業,最早被分配到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新聞局,做一名公務員。工作不到兩年,我就申請去《中華工商時報》做記者,那是當時極力推動市場化、支持民營經濟的報紙之一。在報紙工作三五年后,我又發現電視媒體的作用價值和發展潛力遠大于報紙,就去了北京電視臺。
所以我從報社到電視臺,然后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我總結下來,基本每一次都會按照自己對大勢的判斷以及自己的性格,去調整自己的工作。
1998年,我33歲,創立了光線傳媒。一開始做《中國娛樂報道》,是國內第一檔做娛樂新聞的節目,在全國幾百家電視臺播出,早期收視率超過10%,在當時有非常大的影響力,我也賺了很多錢。但我不能滿足于僅僅做一個娛樂信息的報道者,我必須走進娛樂業最核心的東西——內容創作本身,報道永遠是一種附加的價值。后來,我們轉型做電影。只有當創作內容時,才會進入行業的核心,這是我當時隱隱約約看到的一條路徑。
2015年1月1日,我們又做了個決定,不再做任何電視服務,停止電視節目的生產線。當時光線在全國幾百家電視臺每天播出數小時節目,光線每年來自電視節目的利潤過億,有300人從事電視制作。停止的原因有兩個,一方面,我們進入到電影生產,不滿足對內容的報道;另一方面,我們覺得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收視率造假的環境,也無法接受做生意做到一個違心的境地,所以就選擇退出。
做這個決定時,光線的損失也非常大,一年上億元的利潤損失,幾百人頃刻之間沒有了工作。我當時提出,大家可以轉向電影內容的生產,但很遺憾,絕大部分人仍選擇留在電視行業。這段經歷其實說明很多問題,一個企業創始人和管理者如何定位和管理企業?一個員工如何選擇工作?公司的方向和底線到底是什么?看上去務虛的價值觀,能在一些具體的事件里得到一些反映。
當然,我們也并非無可指摘,也絕不是每次選擇都對。光線也有被人詬病、非議、誤解的地方,但我們應該是國內娛樂產業里最接近理想、按照自己底線去生存發展的公司。這么多年,影視行業很多企業倒閉了,但我們一直在這,一個公司的底線和底色非常重要。
我感到有些慌張為什么“潑天的富貴”會降臨在我頭上?
《哪吒2》火了之后,我已經有兩個月沒更新微博了。網友們曾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說“要接我的財富運、事業運”,我就特別害怕,哪天我倒霉的話,是不是也要接我的倒霉運?《哪吒2》票房達到90億元時,我在同學群里提了一句:“票房與我無關了。”當時我感到有些慌張,為什么“潑天的富貴”會降臨在我頭上?我曾經預測《哪吒2》票房能達到70億元,而后續的票房,我認為不是這部影片有多好,是觀眾看到了我們的誠意所給予的額外獎賞,那不是我理所當然應得的。
餃子是中國電影界的一位天才。我們的價值在于找到這樣的人,并為他提供發揮空間,給予他足夠的資金、時間、權利。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哪吒2》這類作品即使沒有出現在我身上,也會出現在別人身上。電影行業自2002年市場化改革以來,涌入了大量的人才和資金,這種能量積累一定會轉化爆發并出現史詩級的產品。非常巧合,無論是創作的能量還是市場的能量,都聚集在《哪吒2》爆發了。
如果我借此機會成為一個“網紅企業家”,我可能會有很多好處,能順便推廣自己公司的電影,或者這一年也能掙不少出場費。但我的個人選擇就是低調一點。《哪吒2》上映后的幾個月,我直覺和本能地希望遠離媒體。這并非懼怕媒體,這只是一種選擇——讓我們能客觀看待公司業務及其在社會中的位置,冷靜保持與相關人員的關系。而不是在你出名以后,因為周圍人行為的失真,讓自己也只能得到失真的信息。這種對冷靜與客觀的自我要求,我認為和我從事過新聞工作有關。
當企業家個人成為頂流網紅,其一舉一動就會被放大,可能會給公司帶來負面影響,我不愿意付出那種代價。剛剛我和裘新(復旦大學黨委書記,王長田同班同學)一路走過來,沒有一個同學發現我。我感到非常舒適,以我而言,企業家不必活在聚光燈下,大家只用知道我的作品。正如裘新也不需要被大家認識,只需要認識他治下的復旦成果。我認為這非常正確,他也認同我的觀點。
王長田在大學期間負責部分班級事務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舒冬妮 攝
張老師曾用《里斯本號》來教育我這種項目為什么光線沒有做?
光線之所以走到現在,是因為我們堅持了長期主義。目前我們投資制作發行了大約180部電影,總票房為820多億元,其中動畫電影占據260多億元,因此大部分是真人電影。動畫電影是一項非常困難的業務,全球沒有幾家動畫電影公司,但一旦做成就極具價值。所以做動畫電影就是典型的長期主義——堅持做正確卻又非常困難的事情。
大家現在看到的“哪吒”,其實最早起源于11年前,我們在成都見到了餃子,當時他們公司瀕臨倒閉,我們看到了他的潛力,很快做了投資,一起發起了哪吒項目。
2019年《哪吒1》和2025年《哪吒2》,兩部電影的總票房就讓餃子成為電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導演。而2012年我們投資動畫電影時,沒有人看好動畫,而我們一口氣就投資了20多家公司,投了十幾年,所有投資加起來超過25億元,把以往在電視、電影項目賺的錢,大部分都投到了動畫行業。
我認為“哪吒”僅僅是個開始。我們還在做“中國神話宇宙”,用動畫電影構建一個神話體系,將在未來20年、用50部以上的電影陸續呈現。
有很多事即使你努力,也不一定實現目標。努力可能會讓你實現目標的概率變大,這是人或企業的重要動力。比如我們努力提高《哪吒3》成為中國最高票房動畫電影的概率,但我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實現。我們只是活一個過程,絕對不能保證人生會達到什么樣的目標。我非常幸運,也非常知足,幾乎實現了當初每一個模糊的人生目標。
電影是金字塔尖的一種文化產品,它不會輕易衰落,但它的渠道會發生變化。目前電影院正逐漸被觀眾拋棄,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危機。對此我們有所準備,光線傳媒不僅是一家電影公司,還是一個IP的創造者,與運營商合作逐漸開發IP世界,做衍生品生意。
張老師曾用《里斯本號》來教育我,他說這種項目為什么光線沒有做?的確,全球電影行業都在面臨創造力衰退的問題。作為一家商業公司,我們應該在制作系列電影、IP電影的同時,投入大量精力探索創新內容。如果我們出現了自我重復、創造力衰退、觀眾不滿意、票房下降的情況,那不是觀眾的問題,是我們應該去自我反省和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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