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寫意畫以“遺形取神”為至境,謝之光筆下的花鳥蟲魚,恰是這一美學理想的鮮活注腳。他以破筆揮灑、墨色氤氳,在數尺素絹間構筑起一個野逸天真的世界,讓觀者于筆墨恣肆處窺見生命的本真與宇宙的律動。
謝之光作畫,常以禿筆蘸飽濃墨,信手揮灑間盡顯“解衣般礴”的魏晉風骨。他筆下的禽鳥,或以側鋒疾掃出喙爪筋骨,或以中鋒逆行勾勒飛羽輪廓,墨色由濃轉淡自然生發,寥寥數筆便令雀躍枝頭的麻雀、昂首闊步的公雞躍然紙上。其獨創的“拖泥帶水皴”尤見功力:筆尖蘸墨后直入清泉,墨色在宣紙上暈染出枯潤相生的肌理,既得八大山人“墨點無多淚點多”的蒼茫,又具徐渭“墨池飛出北溟魚”的酣暢。
這種“無法之法”的創作狀態,恰如莊子所言“醉者神全”——畫家忘卻技法桎梏,以本真性情直抵物象內核。其《墨荷圖》中,荷葉以潑墨撞粉技法寫就,墨色在宿墨與清水交融間幻化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層次,而花莖則以枯筆顫行,似斷非斷的線條中透出老梅虬枝般的錚錚鐵骨。
謝之光大寫意的靈魂,在于對“真趣”的極致追求。他筆下的蔬果蟲魚,全無世俗匠氣,反透出孩童觀物般的澄明心境。畫葡萄不拘形似,以胭脂點染的墨團簇擁成趣,飛白處恰似熟透果實的裂痕;寫游魚更見巧思,幾筆弧線勾勒魚身,濃墨點睛后以淡墨飛白掃出尾鰭,再以朱砂點染脊背,墨色與丹砂在宣紙上自然洇化,仿佛魚群正從《莊子·秋水》的典故中游弋而出。
這種“不似之似”的造境智慧,實為文人畫“聊寫胸中逸氣”的現代轉譯。他常在畫作題跋中自嘲“糊涂亂抹”,實則深諳“意在筆先,趣居法后”的妙諦——當筆墨不再為物象所役,便能在似與不似之間開辟出供觀者神游的審美空間。
謝之光的大寫意看似逸筆草草,實則暗藏玄機。其《竹石雙禽》中,怪石以斧劈皴與披麻皴交融寫就,皴擦點染間盡顯山石陰陽向背;竹枝則以篆籀筆意寫出,筆斷意連的線條中透出金石氣韻。更妙在留白處理:石后竹影以淡墨虛染,與前景實寫的竹枝形成虛實相生的空間張力,而雙禽的喙目以焦墨醒提,恰似萬籟俱寂中的一聲清啼,瞬間激活整幅畫面的生機。
這種“以少勝多”的創作理念,既是對宋元文人畫“惜墨如金”傳統的繼承,又暗合現代主義“減法美學”的精髓。他將傳統筆墨解構重組,在潑墨與留白、濃淡與枯潤的辯證關系中,構建起一個既植根東方哲學又具當代性的視覺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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