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偉
薛稷是誰?是初唐時候,與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并稱的楷書高手。
鐘紹京是誰?是繼楷書鼻祖鐘繇之后,鐘家又一位小楷宗師。
這二位,既是書法史上的大咖,又是唐朝歷史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們在書法史上相安無事,卻在朝廷中明爭暗斗,掀起陣陣血雨腥風。
官N代與寒門書生
薛稷祖籍山西萬榮,名門之后,其高祖薛道衡是隋朝內史侍郎,也是隋朝最好的詩人。
不過薛稷出生的時候,人們早忘了這是薛道衡的后代,只知道他是魏征的外孫子。
薛稷公元649年降生,此時他的姥爺魏征已經死去6年,爺倆兒沒見過面。從小喜歡寫字的薛稷,最喜歡去的就是姥爺家,因為那里有數不清的書法真跡,什么虞世南的手札、褚遂良的報告,每次都能看個夠。勤奮加上聰明,薛稷的書法得以突飛猛進,模仿這些前賢書法,尤其是褚遂良的字,幾乎可以亂真。
都是學前輩,水平有高低。唐朝人評價同是學前輩的陸柬之和薛稷,把贊賞票投給了薛稷:“陸柬之效虞,疏薄不逮;薛少保學褚,菁華卻倍。”陸柬之的《文賦》今天看來是很經典的,可在當年,唐朝人卻不怎么看得上。
武則天朝,薛稷舉進士,當了中書舍人。女皇晚年特別喜歡帶著大臣們出宮溜達,看見好玩的東西就讓大家比賽寫詩,其中有個著名的馬屁精叫宋之問,而薛稷也和宋之問一樣,是則天女皇鞍前馬后的紅人。
與身世顯赫的薛稷相比,鐘紹京卻是寒門出身。雖然上溯十幾代是太尉鐘繇,可那是老黃歷了。公元659年出生在江西興國的鐘紹京,家境貧寒,身份卑微。但此人聰明絕頂,積極上進,又天生寫了一手好字,因此被推薦到了京城長安府,當了一名司農錄事。錄事,就是抄寫公文,其工作性質和經生差不多。不過,畢竟經常和長官打交道,升遷的機會還是有的。鐘紹京的書法太出眾了,幾年之后,被兵部尚書裴行儉保薦,任職“鳳閣”,這是朝廷機要部門。從此以后,宮殿中的門榜、匾額,幾乎都出自鐘紹京的手筆。
這時候,唐朝中最擅長書法的人有三個,可惜他們沒有機會交流:一個是歐陽通,他官居宰相,正和武則天因為立太子的事鬧別扭;一個是薛稷,他正和女皇打得火熱,估計不會搭理不識趣的歐陽通;一個是鐘紹京,靠書法改變命運的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發揮著自己的特長。
整個武則天朝,薛稷和鐘紹京只有一次交集。那是公元699年,當時歐陽通已經被殺,武則天垂垂老矣,她要為自己樹碑立德。這塊碑,就是《升仙太子碑》。據說,武則天親自撰文書寫,薛稷任檢校勒碑使,并在碑上題寫大臣姓名,鐘紹京呢,題寫的是諸王的芳名。
兩位楷書高手,在這塊碑上相遇了。只可惜,薛稷的題字至今仍在,但鐘紹京的題字因為宮廷內斗的原因,不久就被鑿掉了。
宰相斗宰相
雖然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但該撞上的總會撞上。
薛稷憑著自己的人脈和能力,在武則天朝混得不錯。更重要的是,他成了女皇兒子、相王李旦的好朋友,李旦一高興,還把自己的女兒仙源縣主嫁給了薛稷的兒子薛伯陽,兩人成了兒女親家。
現在你該知道,薛稷的好運要來了。因為不久之后,李旦成了唐睿宗,作為皇親國戚,薛稷的官運能差嗎?
鐘紹京的好運,幾乎是同時到來的。
鐘紹京在鳳閣深耕多年,穩扎穩打,唐中宗在位時,被提拔為宮苑總監,負責處理宮廷事務。這個職務有點類似于物業總監,沒什么太大權力,但是宮中掃地的、做飯的、澆園子的,全歸他管。
則天女皇死后,中宗李顯無能,被野心膨脹的韋皇后毒死。如果不出意外,韋皇后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武則天。
可是,有兩個人不甘心韋后當權,活生生搞出了意外。這兩個人,一個是李旦的妹妹太平公主,一個是李旦的兒子臨淄王李隆基,兩人決心誓死一搏,要把韋皇后滅掉。
宮廷之爭,定要解決在宮廷之內。所以,活該鐘紹京走運,這個管物業的家伙,一方面偷偷放進了李隆基的兵將,一方面把掃地大媽武裝起來,將韋后一伙統統消滅。
隨后,李旦順理成章地當了皇帝。
鐘紹京作為大功臣,第一時間被提拔為中書侍郎。
薛稷作為皇親國戚,第二時間被提拔為中書侍郎。
中書侍郎是什么官兒?宰相。
兩個寫楷書的頂尖高手成為同事,大家沒事聊聊書法,那該多美好啊!
只可惜,他們此刻想到的只有權力。
兩個宰相爭權,就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轉過年來,鐘紹京再進一步,成了中書令,也就是首席宰相。
首席宰相的權力更大,也更危險。鐘紹京為人直爽,肆意賞罰。可這一下,得罪人了。你罰得兇,受罰的人恨你;你賞得狠,沒賞的人恨你。
于是,薛稷找皇上說了一些悄悄話。
皇上很實在,跟鐘紹京說,薛稷說了,你這樣當宰相是不行的……于是鐘紹京被逐出京都,去了偏遠的四川。
這樣,朝廷里只剩一個寫楷書的了。雖然沒當成首席宰相,但薛稷此后被封晉國公,賜實封三百戶,加贈太子少保,沒事又常被召進宮參政,可謂位極人臣了。
站隊決定命運
仕途一時榮,這話真不假。
很多時候,權力越大,知道得越多,倒霉得越快。
睿宗李旦,是被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聯手推上帝位的。他雖然比哥哥李顯強一點,但也強不到哪兒去。
所以睿宗在位幾年,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就較勁了幾年。而且越斗越兇,越斗越狠。
睿宗見勢不好,趕忙讓位李隆基,自己當了太上皇。太平公主覺得,這應該是當女皇的最后機會了。于是她籠絡一幫文武大臣,準備聯手把李隆基干掉。其中有個人,就是薛稷。
可沒等太平公主動手,李隆基先發制人,將反賊一個個消滅了。太平公主被賜死家中,薛稷被賜死獄中,這一年,他65歲。
薛稷之所以被賜死,原因是知情不報。盡管給了個全尸,但還是要死的。他的死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如果想活命,要么不知道,要么就舉報,站錯隊不行,該站隊的時候不站隊也不行。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鐘紹京還在外漂泊。他雖然是皇上的人,玄宗李隆基即位就召回重用,但是宰相姚崇不喜歡他,玄宗權衡再三,還是將他逐出了京城。
再次回到長安,已經是開元十五年的事了。
此時的鐘紹京已經老邁,早已寫不動小楷。跪在殿上,鐘紹京有一場深情告白:皇上你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嗎?怎么忍心把我拋棄在外?當年立功的老臣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你就不可憐可憐我嗎?
這段話的原文,在《舊唐書》里可以找到。鐘紹京哭得實在太可憐,讓玄宗動了惻隱之心。畢竟當年,如果沒有鐘紹京的幫助,可能就沒有自己的今天。于是,他心懷歉疚,當日就給了鐘紹京新的職位和待遇,此后鐘紹京便在長安城養老,以80多歲高齡善終。
人在官場混,一定要站隊。但薛稷和鐘紹京的經歷告訴我們,站隊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運氣。
歷史無情,書法史有情
我們常說,書法史是無情的,千年過后,能有幾人留下?
可薛稷留下了,鐘紹京也留下了。
他們都是難得的書法天才。
歷史對他們的無情,書法史給了應有的補償。
張懷瓘評價薛稷:“書學褚公,尤尚綺麗媚好,膚肉得師之半,可謂河南公之高足,甚為時所珍尚。”
薛稷把褚遂良的“皮肉”削去一半,便成了薛體;宋徽宗趙佶把薛稷的“皮肉”全削去,便成了瘦金體。
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哪有這么簡單。沒有深厚的文化積淀、高度的藝術敏感,你的“體”怎么可能出現?
鐘紹京的書法名重一時,雖真跡傳世極少,但元朝出了個趙孟頫,人們都認為他繼承了鐘紹京的衣缽。
在古人的論斷中,薛稷和鐘紹京的書法均入能品。薛稷的代表作是《信行禪師碑》,鐘紹京的代表作是《靈飛經》。而他們最精彩的“作品”,一個是趙佶,一個是趙孟頫。
讀完薛稷和鐘紹京的故事,我們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宦海沉浮不過數十載,何如名垂書史千年流芳!
欄目策劃/編輯 馬純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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