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連“作者”都找不到的案子,擺在了法官李漫的面前。
這是一款AI“一鍵成片”工具,用戶只需輸入“《慶余年》里的范閑經歷了什么”,系統便能自動切片劇情、一鍵發布。
整段視頻,無人授權,也無“人”創作。
▲AI“一鍵成片”被原告起訴侵權。(圖源:“長沙開福法院”微信公眾號)
李漫意識到,這不僅是一起案件,更是一個全新的命題:當算法接管了創作,法律應如何應對?
審判工作 與時代緊密相連,一個個涉及前沿技術和新興產業的案件,出現在湖南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
從全國首例AI文生視頻案到AI搜索引擎案,從首個“同人寫作侵權”到 影視解說侵權……案件不斷翻新,背后的問題卻高度一致:創意無邊,法律如何設限?
在“4·26”世界知識產權日到來之際,一起來聽聽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的故事。
從園區“長出來”的法庭
新技術與舊規則的碰撞,往往發生在“前沿陣地”。
馬欄山視頻文創產業園作為國家級文化產業示范園區,聚集了芒果TV、中廣天擇等3000余家視頻文創類企業,被譽為“中國V谷”。
▲馬欄山視頻文創園核心新建區。(圖源:馬欄山視頻文創園官網)
2020年9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到馬欄山視頻文創產業園考察時指出,文化和科技融合,既催生了新的文化業態、延伸了文化產業鏈,又集聚了大量創新人才,是朝陽產業,大有前途。
五載春秋彈指間,當初播撒的“文化+科技”種子已破土而生,正在長成參天大樹。官方數據顯示,2024年園區規上企業實現營收673.41億元。
產業跑得快,法律服務也要跟得上。
面對園區企業 迫切的司法需求,2021年,長沙市開福區人民法院開始正式受理知識產權案件。2022年,馬欄山人民法庭獲批成立。2023年,法庭正式掛牌。2024年,加掛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
▲馬欄山人民法庭揭牌儀式現場。(圖源:“長沙開福法院”微信公眾號)
至此,湖南首家基層知識產權 法庭應運而生。
但它的特別,遠不止如此。
與傳統法庭相比,它很新潮——坐落在MCN、網紅云集的馬欄山視頻文創園內,辦案人員多是“90后”。
從“王者榮耀”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統被租號APP鉆空子,到《狂飆》經典元素被植入手游推廣,再到《大偵探》同人文被判侵犯作品改編權……
這里經辦的案件,大多涉及互聯網領域,多是新潮話題。
▲“王者榮耀”租號禁令案民事裁定書。
馬欄山視頻文創產業園是《大偵探》《乘風破浪的姐姐》等爆款IP的誕生地,其文化創新屬性,天然存在著版權保護的需求。
開頭提到的《慶余年》一案,以及《大偵探》同人文案,都是典型的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
據芒果TV法務總經理鄒旭仔介紹,在辦理《大偵探》同人文案時,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進行了精細化事實認定與技術審查,通過比對節目截圖與小說插圖、分析用戶協議與收益分成模式、核查網站備案主體與實際運營方等細節,全面還原了侵權事實與責任主體。
“這種細致的技術審查,為同類案件證據鏈的構建提供了范本。”鄒旭仔說。
審理過程中,法庭明確了視聽作品及改編權的保護邊界,其判決為綜藝節目等新型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提供了重要參考。
▲馬欄山知識產權 多元解紛工作站。(圖源:“長沙開福法院”微信公眾號)
一位業內人士評價:“這是一次司法平衡創新與保護的典型案例。既保護了原創作品的商業價值,也為二次創作留出空間。”
馬欄山法庭庭長吳宏介紹,法庭自擁有知識產權管轄權以來,共審結知識產權案件5000余件,其中超6成是因“ 文化+科技”組合而引發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
不斷“趕超”的法官
眾所周知,技術跑得越快,知識產權保護的“考題”就越難。創作本身的開放性、平臺傳播的裂變性,都會讓權利邊界變得模糊難判。
“這類案件的特征,用三個字概括,就是多、新、難。”吳宏說。
對此,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正在探索一條破局之路。
首先是“快”。
2023年6月,湖南某傳媒公司以侵害其信息網絡傳播權為由,將某視頻平臺訴至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涉及被侵權的作品共有740件。
后經多位專家和特邀調解員努力,雙方達成和解。
從點到面,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以一案為樣本,形成了解剖個案,推動類案止爭的工作思路和方法。
2024年5月,一起類似侵權糾紛案再次被訴至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涉及糾紛達955起。
法庭當即啟動“類案迅速止爭”機制,集中處理、快速落地——不到一周,955起案件全部化解。
▲馬欄山人民法庭案件調解現場。(圖源:湖南法治報)
其次是“準”。
每一份判決,都可以說是為快速生長的文化產業“劃線立規”。
為保證判決的專業性與嚴謹性,法庭與中南大學、湘潭大學建立了長期合作。
“湖南在文創領域知識產權密集,我們的合作是相互需要、特色互補。”湘潭大學知識產權學院院長肖冬梅介紹,目前,雙方合作成果包括參與討論和交流案件,其中就有人工智能領域的司法建議書。這也是全國首份關于人工智能案件的司法建議書。
2024年4月,省法學會在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掛牌,設立法律咨詢專家工作站。法庭可通過這種途徑向“專業智庫”尋求個案咨詢,同時,企業、個人遇到知識產權問題,也可以通過工作站獲得專業法律意見。
▲馬欄山人民法庭訴訟服務大廳。
在判與學之間,法官也在不斷自我進化。
“我們內部系統有一個法答網,就像法院人的‘知乎’,可以提問,也可以答疑。”年輕的法官助理姚文告訴觀潮君,當知識產權法官,學的比判的還多。
最后,是“超”。
在湖南博物院,用手指點擊屏幕,便可輕松“漫游”馬王堆漢墓,身臨其境參觀43個展覽。
數字化推動了傳播,也帶來了版權保護的隱憂。
文博數字化的版權難點在哪兒?
在2024年世界知識產權日舉行的一次圓桌會議上,馬欄山法庭聯合博物館、高校、文創公司等,共同探討博物館數字轉型中的法律問題。
▲馬欄山人民法庭聯合博物館、高校、文創公司等召開研討會。(圖源:湖南法治報)
在中南大學中國文化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易玲看來,這次探討充分體現了法庭普法的針對性和實效性。
正所謂,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現成答案。文博領域的數字化版權困境,只是冰山一角。
如今,AI生成的劇本、虛擬人演唱的歌曲等,都存在很多爭議,在世界范圍內都還沒有成熟判例,甚至從未涉及。
這也正是馬欄山法庭主動轉向“預見性研究”的原因。
“最開始,法庭的成立是為了跟上時代,但現在,我們必須要試著走在創意的前面。”吳宏說。
構筑數字文化“防火墻”
說到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就需要提到湖南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大背景。
近年來,圍繞“三高四新”戰略,湖南已構建起由省高院、長沙知識產權法庭、13個中級法院和19個基層法院組成的“1+1+13+19”審判格局,涵蓋工程機械、農業種業、文化文旅等多個關鍵產業鏈條。
從中聯重科“顏色商標”案、“三一”訴“山一”商標侵權案,到“茶顏悅色”訴“茶顏觀色”……這些在全國引發廣泛關注的典型案件,逐步為湖南積累起一套適用于不同行業的知識產權司法經驗。
▲ 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結中聯重科“顏色組合”商標侵權案,成為國內裝備制造行業“顏色組合”商標侵權勝訴第一案。(圖源: 中聯重科股份有限公司)
相比傳統產業,文化科技領域的知識產權問題更為復雜,尤其在短視頻、網絡文學、AI內容生成等新業態中,合理使用與侵權,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因此,馬欄山法庭作為設立在創新園區中的審判機構,承擔著不同于一般基層法庭的任務。它既要保護原創者的智慧結晶,也需顧念后來者的創作熱情,考慮法律衡平,呵護發展環境。
基于“影視文化產業領域的新技術、新業態、新場景的聚集地”這一特點,法庭確立了專業化審判機制, 推出“1+1+N”多元解紛新模式,推進知識產權糾紛前端治理,截至目前,已調撤糾紛3000余件,調撤率超過70%。
這套機制的背后,是一種“治理前置”的司法理念。馬欄山法庭正在借力新時代“楓橋經驗”,向“楓橋式人民法庭”的目標穩步推進。
▲馬欄山人民法庭案件討論現場。
回溯歷史,知識產權保護在推動社會進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1624年,英國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具有現代意義的專利法——《壟斷法令》。專利制度保障了發明人的合法權益,催生了大量的技術創新,成為第一次工業革命爆發的誘因之一。
在歷次工業革命中,知識產權體系中的專利制度,發揮了激勵創新、調度生產力要素配置的重要作用。
▲馬欄山人民法庭。
環顧世界,知識產權保護是全球性議題。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2001年決定,從2001年起將每年的4月26日定為世界知識產權日,旨在世界范圍內樹立尊重知識和保護知識產權的意識,營造鼓勵知識創新的法律環境。
面向未來,對馬欄山知識產權法庭而言,如何和園區產業共成長,如何通過法律護航讓創意更好地生長,既是一項需要不斷克服的挑戰,也是一個長久的命題。
來源:觀潮的螃蟹
編輯: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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