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我從副團轉業進了煙草局,這單位當年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如今每月退休工資一萬九千八,加上老伴的九千六,按理說該過得滋潤,可心里總覺得空蕩蕩的。
老家在豫東農村,家里窮得叮當響。上頭兩個姐姐小學沒念完就下地干活了,弟弟比我小七歲。等大姐二姐嫁人后,家里松快些,我才把高中念完。七零年畢業時正趕上沒高考,跟村里大多數后生一樣,我揣著戶口本去驗兵。
那年我跟著三叔在八十里外的劉家灣修水壩,等聽說征兵消息時,報名就剩最后一天了。三叔連夜借了輛馬車,顛得我屁股生疼,總算踩著點填了表。體檢那天量血壓兩次都偏高,我急得直冒汗。第三次機會是我硬著頭皮找接兵干部求來的——走廊里撞見個兩杠一星的老兵,我壯著膽把情況說了。他問我"為什么非要當兵",我答"要給家里爭口氣",又問我"能吃得了苦嗎",我擼起袖子給他看修水壩磨出的老繭。可能看我高中畢業身板結實,他點頭給了機會。
分到廣州軍區那會,作為農村娃的我倒是適應得快。新兵訓練時單杠能拉三十個,五公里全連第三。結業分到師部偵察連,可第一次連隊考核就現了原形——四百米障礙比老兵慢了足足二十秒。從那天起,我每天熄燈后加練兩小時,刮風下雨雷打不動。王連長和我是同縣老鄉,看我肯下功夫,常讓我帶新兵示范動作。第二年入了黨,當上副班長,津貼從六塊漲到七塊五。
七四年開春,連里有個提干名額。連長指導員碰頭時,我正帶著弟兄們擦槍。那天晚飯后,文書跑來喊我去連部,進門就看見紅頭文件上我的名字。任命下來當晚,我在被窩里攥著新領花直哆嗦。后來王副營長牽線,認識了師部醫院的鄭秀麗。她家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兩個哥哥穿軍裝的,大哥在我們軍區汽車連,二哥在南京炮兵部隊。
處對象那三年,每次約會都在營區后山轉悠。七七年扯證時,宿舍窗框上貼個褪色喜字就算禮成。閨女七九年正月生的,沒出滿月就趕上開拔前線。臨行前秀麗往我挎包里塞了五包大前門,誰成想她自己偷摸遞了請戰書。三月五號在前線包扎所撞見她時,我剛要帶隊穿插,就來得及喊了聲"注意安全"。三天后接到消息,她在轉運傷員時撲在擔架上挨了炮彈。葬禮上對著岳父母,我膝蓋都快跪進地里。
轉過年父母催著相親,岳家二老反倒勸我想開些。八一年娶了縣城教語文的韓曉娟,她小我五歲,陪嫁是兩床新棉被。這媳婦確實賢惠,把閨女當親生的帶,又給我添了個兒子。家里安頓好了,我在部隊一干又是十三年,九三年副團轉業時,檔案直接進了省煙草局。
要說現在日子該知足——退休工資抵得上六個年輕公務員,老家蓋的二層小樓帶暖氣,縣里領導見我都客氣。可兒子高中畢業那年,背著我們撕了錄取通知書去當兵。五年后悄沒聲退伍,跟人合伙開汽修廠,把我和他媽攢的養老錢全砸進去。生意黃了三次,倒欠六十多萬外債,討債電話能打爆手機。閨女倒是考上鄭大,可跟女婿鐵了心丁克,過年回來住三天就走。
上個月老戰友聚會,席間都在夸我有福氣。我盯著玻璃轉盤上油汪汪的燒雞,突然想起七九年臨上戰場前,秀麗往我飯盒底壓的那張照片。她現在要還在,該把外孫打扮得整整齊齊去上學了吧?
如今才明白,再厚的退休金,享受不到天倫之樂,也暖不了冷清的家。當年槍林彈雨沒讓我怵過,如今守著空落落的院子,倒真嘗到了晚景凄涼的滋味。人這一輩子,金山銀山不如兒孫繞膝,可惜明白得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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