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春天,我在蘭州軍區某部隊擔任連長。五班班長宋小軍接到老家來信,說他父親突發重病需要立即手術。那天他紅著眼睛來找我,說家里實在湊不出錢。我二話沒說,把存了半年的工資全塞給了他——整整150塊錢,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
那時候我們每月津貼才十幾塊,這筆錢對我來說不算小數。宋小軍攥著錢的手直發抖,連著說了七八聲"謝謝"。其實我們同年入伍,都來自農村家庭,平日里關系就挺親近。他家五個弟妹,作為長子壓力確實大。我看他平時連牙膏都省著用,每次探親假都把補貼全寄回家,沒想到會攤上這種大事。
到了1977年開春,宋小軍服役期滿要退伍了。火車站月臺上,我往他兜里塞了五十塊錢。他推脫著不肯要,說之前借的還沒還。我硬是塞給他:"拿著,你家二弟不是馬上要考高中了嗎?"看著他拎著褪色的軍綠行李包消失在車廂里,誰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十年。
我自己家有兄弟四個,大哥當兵回來那年,我正好高中畢業。家里情況您也知道,農村供兩個孩子念完高中不容易。大哥說部隊能鍛煉人,我就跟著報名參了軍。剛到蘭州那會兒,渾身都是勁兒。新兵訓練時俯臥撐能做八十多個,五公里越野跑總是沖在最前頭,連長還特意在全連面前夸過我。
不過進了偵察營才知道天外有天。第一次連隊考核,我引以為傲的四百米障礙跑居然拖了后腿。那些老兵翻兩米高的板墻跟玩兒似的,我掛在中間上不去下不來,臊得滿臉通紅。從那天起,我每天熄燈后都去訓練場加練。王連長有次查崗發現我在單杠上晃悠,不但沒批評,還教我調整擺浪的節奏。到底是老鄉,雖然他是城里人,但對我格外照顧。
當兵第三年,我入了黨,第四年提了干。記得宣布任命那天,王連長拍著我肩膀說:"你小子能吃苦,是塊當兵的料。"后來他牽線搭橋,讓我認識了衛生隊的劉艷麗。她比我小一歲,扎著兩條麻花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談了兩年對象,結婚時就在部隊食堂擺了三桌。現在想想,那會兒真沒給過她什么像樣的東西。
宋小軍退伍后給我來過幾封信。有封信里他提到父親術后恢復得不錯,但母親又得了風濕,家里欠的債像滾雪球。我知道他臉皮薄,回信時特意避開錢的事。后來我調任其他部隊,他跟著老鄉去南方打工,漸漸就斷了聯系。
時間晃到2006年,我兒子在北京中關村搞IT。那天突然接到陌生電話,對方開口就喊"老連長",我愣是沒反應過來。直到聽見他說"我是小軍啊",手里的茶杯差點摔地上。更沒想到的是,他開輛黑色轎車到車站接我,西裝革履的,跟當年那個揣著咸菜罐子來部隊報到的農村小伙判若兩人。
酒桌上聽他講這些年的經歷:在深圳工地扛過水泥,跟人合伙開過運輸公司,后來做建材生意趕上房地產熱潮。他說最難的時候,兜里只剩五毛錢,在立交橋底下睡了兩晚。"要不是您當年那二百塊錢..."他話沒說完眼眶就紅了。我這才想起,當年總共給過他兩百——一百五手術費加五十路費。
最讓我吃驚的是臨走前,他掏出一串鑰匙:"聽說小浩要結婚買房,這套朝陽區的兩居室算我當叔叔的心意。"我兒子當時確實困難,親家公胃癌化療花光了積蓄,小兩口租在地下室快兩年了。本想推辭,可看著宋小軍認真的樣子,我知道這不是客套話。
如今我倆常約著喝茶。他總說生意做得再大,最懷念的還是部隊大院的起床號。有次聊起偵察營后山的訓練場,他突然說:"您知道嗎?當年您加練時蹭破的迷彩服,我偷偷幫您補過三次。"我倆對著茶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都濕了眼角。
這三十年間,我從沒想過那兩百塊錢能換來什么。現在終于明白,世間最珍貴的從來不是錢財,而是困頓時有人愿意拉你一把的那份心意。就像當年我遞給宋小軍的報紙包,就像月臺上硬塞給他的五十塊錢,這些不經意的溫暖,終會在歲月長河里釀成最醇厚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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