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思琦

作者：宋燕在上海博物館東館的四樓有這樣一個特別的展館：展廳很小，最為顯著的是兩扇巨大的玻璃窗。如果你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看過去，你會發現玻璃的后面是兩個很大的空曠的工作室，每個工作室里并排放著幾個大工作臺。目前，這兩個工作室中，一個是幾名修復師在小心地清理古典家具上的膠與灰塵，另一個，是幾個年輕人趴在書法作品上，一點一點往上面涂糨糊。觀眾們隔著玻璃，屏息凝神，仿佛在觀看一場儀式。

這是目前國內博物館中唯一一個當眾展示文物修復的展廳，每周有三個下午，修復師們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自己的工作。前不久，他們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展開了一場技能大賽。通過這兩扇定期打開的玻璃窗，人們得以滿足自己對于文物修復的好奇心，也可以親眼看看自己想象中的神奇的文物修復，在現實中其實有多么的枯燥與瑣碎。

（大玻璃窗后面的書畫修復室）

（書畫修復室頂端掛著的染好的宣紙）

（水池邊的一小部分修復工具）

被神化的修復師與被低估的瑣碎

幾年前《我在故宮修文物》等紀錄片的熱播，讓文物修復這個冷門多年的行當進入公眾視野，在如今這個注意力稀缺、人們普遍焦慮的時代，這種能夠忍受寂寞，又能創造奇跡的行當，成了治愈人心的一劑靈藥，受到了年輕人們的好奇與追捧。社交平臺上的修復視頻，也很容易就得到幾十萬的觀看與上萬的點贊。

不過，人們不知道的是，現實中的文物修復工作遠非如此浪漫，它更多是日復一日的枯燥與繁瑣，是無數個小時的專注與耐心。

在上博文物修復展廳，觀眾可以通過自己的眼睛親身體會到這種枯燥與專注——書畫修復工作室中，幾名工作人員坐在大紅色的工作臺旁為破損的書畫貼“折條”，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里，她們幾乎沒有動過地方，甚至連手的動作都悄無聲息。而隔壁的家具修復室里，修復人員一直在用吸塵器輕輕地吸掉家具上的碎屑，停一會兒，再吸一遍，邊吸，邊用工具輕輕清掃，一個小時里，這幾個動作不斷重復。

沒有幾個觀眾能持續看下去，大部分人看幾眼后，就離開了展廳。

文物修復，是一場與枯燥為伴的修行。這種近乎偏執的專注，構成了對抗時間侵蝕的真正力量。

透明實驗室的祛魅與啟蒙

如果說透明玻璃窗后面是為觀眾祛魅的演示，那么玻璃窗這一邊，就是一場關于文物修復的啟蒙。

除了開放式的修復展示區，文物保護修復體驗館還設有主題陳列區。這里通過明代仿清明上河圖卷、春秋晚期青銅蟠龍紋鑑、清代紫檀木漆架宮燈等文物的保護修復應用案例，系統展示從價值認知、病害診斷、本體修復到預防性保護的完整流程，揭秘完形、全色等修復技藝中的難點和精髓，以及應用到文物保護中的前沿“黑科技”。

明代仿《清明上河圖》卷入藏時存在諸多病害，修復團隊通過多種科學分析技術，揭示了肉眼無法直接看到的文物材質與工藝信息。在此基礎上，運用“洗、揭、補、托、全”等傳統書畫修復技藝，讓畫卷重現華彩。

（展廳展示的明代仿《清明上河圖》修復前）

（修復后）

（展廳中向觀眾介紹書畫修復的幾個重要步驟）

展廳內還介紹了當下上海博物館為了保護文物所采用的一些技術方法，比如為了確保畫作的長期保存，上博對展柜內的濕度、污染氣體和光照進行監測調控，將相對濕度控制在 55 %左右。照度控制在 50lux 以內，并通過分段展示和安裝感應燈來進一步降低光照對文物的風險。布設無線傳感器，實現對展柜內微環境的連續實時監測。看了這些介紹再去看書畫館，觀眾會從跟隨著人的走動而亮起和熄滅的燈有更深刻的記憶。

（展廳中展示的文物修復常用工具）

上海博物館：中國文物修復的先鋒

在中國文物修復領域，上海博物館占據著獨特而重要的地位。早在 1958 年，上博就建立了文物修復工場，下設各類材質文物的修復與復制工作組，是國內最早成立文物修復部門的文博機構之一。工場成立時薈集了當時業內最頂尖的大師，如青銅器修復的王榮達，陶瓷器修復的饒鴻發、胡漸宜，竹木器修復的吳福寶，書畫修復裝裱的劉定之、嚴桂榮等。經過近七十年的薪火相傳，形成了流傳有緒的文物修復與復制技藝的體系。

在傳承傳統技藝的同時，上博也一直注重吸收最新科技的發展成果，增加了對材料、理念以及科學研究的投人。以青銅修復為例，上海博物館在國內率先應用超聲波除銹、復合材料翻模、激光焊接、3 D打印和激光清洗等技術，發明矯形專用裝置、無氯焊劑等材料裝備。

（文物修復展廳中家具修復室的一小部分工具）

2015 年，上博將文物修復研究室與文物保護與考古科學實驗室合并，成立了上海博物館文物保護科技中心。如今的上博東館四層，除了文物修復展館外，還有考古展館。

迄今為止，上海博物館 6 項文物修復與復制傳統技藝入選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陶瓷修復技藝”“青銅器修復及復制技藝”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同時，6 個項目共 11 人獲得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稱號。上博資深修復師還受聘于世界著名博物館，成為重要的修復專業人才，比如古書畫修復技藝的第三代修復師邱錦仙受聘于英國大英博物館、顧祥妹受聘于美國弗利爾博物館，她們修復了《女史箴圖》唐摹本、文徵明書畫作品等。

上博在文物修復的傳播與教育方面也下了很多功夫，20 世紀七八十年代，上海博物館受國家文物局舉辦三次文物修復培訓班。1997 年，古陶瓷修復技藝第三代傳承人蔣道銀受國家文物局邀請在揚州開設了培訓班，2005 年又舉辦中國書畫修復裝裱技法培訓班。許多當年的學員如今都已成為文物修復領域的資深專家。

除了建設文物修復常設展館，上博還組織了許多對外講座、現場體驗、非遺進社區、非遺進學校等公眾活動，提升公眾對于文物修復的認知。

站在上海博物館的玻璃窗前，看著修復師們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那些細微的動作，觀眾最初的新奇感可能會逐漸消退，但某種更為深刻的領悟或許正在形成：真正的文化傳承，不是靠浪漫的想象，而是靠無數小時的專注與堅持。這種開放式展示，不僅傳播了專業知識，更傳遞了一種價值觀：文化的尊嚴，在于對細節的堅持；歷史的延續，在于平凡的累積。

圖片 | 宋燕

排版 | 黃思琦

設計 | 尹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