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日報》(2025年4月24日10版)。
另外一種小草的歌唱
□劉玉昌
陰山云橋 吳鋒 攝
從喇嘛洞灣大峽谷穿過陰山之大青山南麓那片熟悉的白樺林,拐過山灣便進入南口子村。小車沿呼和浩特西郊一路奔去,夕陽西斜,地闊天高,一望無際的曠野地帶,幾場綿綿秋雨過后,那涼意漸次彌漫開來,遠處山巒的輪廓也變得硬朗了許多。
冷云飛渡,濃霜又至,大青山腳下那漫山遍野的麻茹茹,其枝葉遽然間染成一片片、一叢叢楓色,點綴在暮秋大地的山川溝壑、崖畔塬峁,以獨有的姿勢形成一種大寫意的神韻而肆意涂抹,于暮秋里遠遠望去,紅艷艷的甚是壯觀。
我刻意關注麻茹茹始于很多年前一個春季,我隨一個民間文藝采風團驅車穿行于呼和浩特北部的卜哈少山區,在方圓百里的丘陵地域,于曠野深處那漫漫荒原,不時會看到一蓬蓬、一簇簇的墨綠色的矮蒿草綻放于山坡坡上、沙窩窩里。這星星點點的綠色,被廣袤的土地襯托得極具生命力。
我年少時,在鄉間那野山坡,也見過這種不太惹眼的矮叢植物。頭一次認識它,是在夏季。爺爺拉一頭小毛驢,馱著奶奶與我走親戚。奶奶自幼纏過足,兩只腳裹得像小棕包兒,步行走不了遠路。出行至南口子,我看見在那燙熱的沙窩窩里,有一叢小花開得黃燦燦的,充滿生機,就問奶奶:“那叫甚花兒?”奶奶平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識少,說不上來。爺爺讀過私塾,識古文,通珠算,平時在鄉間幫鄉鄰寫寫算算,村里人稱其“秀才”。他見我求知若渴,便告知我:“麻茹茹”。由此,它便給我留下深刻記憶。
猶記得那次采風遠足,車輪行過之處,騰起一股股黃沙。一行人在坡頂站立,極目遠眺,那溝壑橫斷垂直形成的落差,把丘陵割裂得溝溝岔岔、支離破碎。小車沿山間那蜿蜒曲折的道路行駛,它極像一條飄逸無定的灰色綢帶,依附于河床而游移延伸,在天地彌合之間無限推進。
沿途幾乎沒有較大的村莊出現,只在高原那些褶皺里,偶爾閃現出幾間老屋,更顯得與世隔絕。在空曠寂寥的視野和亙古不變的空間,這方天地仿佛沉悶了數千年。恰在此時,那麻茹茹突然映入眼簾,在以天地為舞臺的灰色基調下,它星火燎原般地閃亮登場。一蓬蓬、一叢叢、一簇簇,繼而一片片,點綴于路畔、土坡。
麻茹茹開花兒一片片黃,小妹妹就像那株苗秧秧……
倏然間,有爬山調歌聲掠過耳際,令我眼睛一亮。這歌聲如清冽的山泉流入沙原,似甜盈盈的紅酒沁入心脾。濃烈的鄉音使略顯疲憊的同行者也為之一振。抬眼望去,一個放羊漢正漫不經心走去,唱出的歌兒就像隨手丟出去的一粒石頭子兒。
這爬山調,鄉親們謔稱“扯爛席片”,它是大青山南北乃至土默川平原一帶獨有的民歌形式,也是游牧文化和農耕文化大融合后,在這個區域內,經過蒙漢兩族民眾多年吟唱、演變而形成的民間藝術結晶,在民間擁有肥沃的土壤和發達的根基。20世紀初,當地老藝人韓燕如曾將爬山調唱進北京城。
后來當地民歌愛好者將這些曲譜整理后,發表于呼和浩特文史資料專輯中。
據一同采風的同行講,內蒙古西部地區最有名的民歌手叫小雙羊,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后來成為爬山調的傳承人。他在演唱時,由于有長期的才藝積累,他能根據曲調旋律即興填詞發揮,往往是觸景生情,見啥編啥,押韻上口,富有泥土氣息。那唱詞、那曲調,只有用山民的質樸音調與詼諧語言表達出來,才有韻味兒,是一種極具原生態的鄉村音樂,那種古樸高亢的音腔深受人們的喜愛。
民間傳說,小雙羊長久生活在寂靜的山坳里,苦心探索爬山調的各種表達方式,尤其在麻茹茹盛開的背景下,他那歌聲才顯得魅力四射。他年少時跟上民間藝人班子,走村串戶“打坐腔”。只要揚琴、四胡、三弦和梆子一響,音樂伴隨歌聲飛揚,那些勞作的人們聽了,就像久旱的心田“脆圪生生地沁入涼個盈盈”的春雨,那真是愜意極了。
這爬山調和麻茹茹一樣有著頑強的生命力,也像麻茹茹一樣綻放出多姿多彩的花朵。其曲調有歡快的、憂傷的、激越抒情的、悲懷壯烈的,也有調侃打諢的。不論哪一種都十分生動貼切,適合大眾的口味,堪稱民間藝術的一朵奇葩。本地人把爬山調比喻成麻茹茹花那樣纏綿,也把麻茹茹花當作爬山調一樣喜愛。聽著爬山調,看著麻茹茹,你會猛然覺得山里的人們,也如同麻茹茹和爬山調一樣惹人喜愛。他們對于麻茹茹和爬山調,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宣泄和精神寄托,他們本身就是爬山調和麻茹茹。
如今,當我再一次驅車穿越喇嘛洞灣大峽谷,進入大青山腹地時,令我對麻茹茹的認識,有了一種情感上的升華。其時,節令雖已是深秋,又到了冷雨瘦風空寂季節,秋霜刀鋸般摧殘凋木落葉,寒露里麻茹茹卻爛漫成一片片、又一片片表情凝重而莊嚴的楓色,一如經歷了一番情感磨煉的爬山調,吼出一片紅艷艷的悲壯。它成長的歷程忍辱負重,希望如同悲壯的種子,再一次肩負不屈的使命,堅硬的枝干支撐起了歲月的全部沉重。
然而,這次我想的最多的已不是生命力頑強的麻茹茹,也不是魅力迷人的爬山調,而是祖祖輩輩生活在山區的父老鄉親。在如此的自然環境里,世世代代延續著一種自強不息、頑強抗爭的拼搏精神。他們對待生活永遠充滿一種熱烈的希望和憨厚的豁達,像代代相傳的爬山調,如頑強生存的麻茹茹,不會因環境的惡劣而滋生悲觀態度,也不會因條件的落后而放棄對美好的追求,更不會因環境的閉塞而改變做人處世的方寸與傳統。凡有炊煙的地方總會有一片樹蔭;凡有人跡的地方,總會有一條路徑,和諧地順應著、回報著大自然。他們的性格像耐干旱、抗風沙的麻茹茹一般執著而堅強,他們的志向如脆靈靈的爬山調一樣充滿熱望,他們對生活的追求像深山里的麻茹茹一樣挺拔向上。麻茹茹是他們精神的寄托,爬山調是他們心靈的支柱,他們用情緒來演繹爬山調的旋律和節奏,他們用心血和汗水來澆灌麻茹茹的花朵和根須……
又到了麻茹茹肆無忌憚地宣泄情感的時節,而我的感情與這方水土已融為一體。這塊兒土地也因地處爬山調發源地的特殊區域而備受當地民眾的關注。
這爬山調北起大青山,南至土默川,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更是男女老少喜聞樂見的一種情感表達方式,它是一種名副其實的群眾藝術,也是最初形式和最終意義上的群眾文化。
爬山調本是民間一枝花,莊戶人心里頭誰都喜愛它。
一曲曲爬山調就是他們心底流淌的情感,一片片麻茹茹就是他們的綠色希望;一叢叢麻茹茹在荒原深處撐起一片片綠色的信念,也支撐起家鄉父老鄉親的追求和向往;一首首爬山調在鄉親們心底種下一粒粒希望的種子;冷雨中那昂首怒放的麻茹茹枝如鐵,家鄉兒女的戀鄉之情亦如它的根系盤扎深長;平凡的歲月里,源遠流長的山曲兒似泉水似食糧,滋養著這里的人們。
麻茹茹,爬山歌,這乳名兒就同母親一樣溫柔,這稱呼像家常話一樣親切,每逢這時候,父老鄉親面頰燦爛舒展,宛若用粗拙的大手撫摸自己的娃娃……它的生存能力特別頑強,其籽種的附著能力奇特,它能在天旱風大的季節里,于黃沙漫漫的斜坡上扎下根須。
如今的爬山調伴隨鄉親們的喜怒哀樂凝結成民間絢麗的華章,而麻茹茹不畏環境和條件的殘酷錘煉出優良的品質,在秋風朗日里升華。這正是麻茹茹生存的基礎和它旺盛生命力的源頭所在,這正是爬山調存在的緣由和它旺盛生命力的源頭所在。
草木家當
□王太生
草木,是一座城的家當,綠色家當。
一座城的家當有房舍、道路、橋梁……也有草木。
草木家當,是一座城的底色,屬于城市最溫柔部分,也是精神營養。
我所在的城,有許多古木,它們櫛風沐雨,承接霖露,遠近高低,葉片閃爍,參差生長在不同的光影空間里。1200年樹齡的銀杏、800年的樸樹、600年的紫藤、300年的黃楊、200年的蠟梅……這些都是這座城的草木家當,足夠提供你智慧大腦所需的負氧離子。
一座城,有多少草木家當,取決于這里的環境、氣候,以及人與草木忘情共處,相依相偎。
人對草木的態度,是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是生活方式。
那些守候在某個角落的古木,年歲已高的,它們生長了那么多年,積累了厚實的苔蘚光陰、家園綠意。
1200年的古銀杏,在一片的銀杏林里。除了這棵老樹,還有其他幾棵年歲在七八百年之間的大樹左右其間,它們宛如巨人站立交錯,撐起一片綠蔭,到了冬天,朔風吹起,樹下堆起厚厚的一層金黃樹葉,踩在上面,柔軟而簌簌作響。
800年的樸樹,開花過后結出樸樹子。樸樹子圓溜,尖喙的白頭鳥喜歡啄,我走近老樹,看見一只白頭鳥,迅疾地棲落,啄一粒小圓子后,又迅疾地離開。我站在樹下想,有著千年年輪古樹與才生長了幾十年的年輕的樹有何區別?千年的樹,流轉過千年光陰,俯看過千年間從樹下走過的各種各樣的人,那些走過的人,有男有女,富貴與貧窮……演繹不同的光景人生。
樹木也生死相依。許多年前,我在一處園子見有數十棵郁郁蔥蔥的松樹,站立成一片,構成一個林子。大多數松樹挺且直,唯有其中的一棵,不知被哪年的大風吹歪,倒伏生長。有人將倒伏的樹搭到旁邊的一棵松樹上,就這樣,兩棵樹相互扶持,依在一起生長了許多年。有一天,人們發現那棵站著的松樹,枯萎了,針狀的葉子已然枯黃,卻依然屹立不倒,與倚著它的那棵倒伏的樹,相互支撐。而那棵倒伏的樹,渾然不知,與多年草木為伙伴,一如既往。就這樣,兩棵樹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一棵樹,兩棵樹,數十萬棵樹……落地生根,接通了地氣,水氣,在此間旺盛生長。一座城,因此有了靈氣,有了氤氳,有了光澤,有了幸福,有了記憶,有了過往……草木家當,那些草木的故事,有時會讓人動容,它們是活著的、呼吸著的,并可以用手觸摸的城市歷史。
有個朋友曾異想天開,想在樹上開民宿。人在忙得累時,想到樹上休息。后來覺得這事想法浪漫,難度太大,還是放棄了。朋友在50歲后,喜歡上草木,早晨跑到樹林里吼上兩嗓子,然后深呼吸,吐故納新。那天,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是在公園的小山上發現了幾棵青桐樹。朋友對我說,你不知道啊,青桐樹先前在我們小城醫院的老洋房旁站著幾棵,當年還曾摘過樹上的梧桐子。后來,老建筑沒有了,青桐樹也沒有了。朋友為找到幾棵青桐樹而開心,說哪天要帶我一起去小山上看看。
我對城市草木,也有著天生的好感。那年,在無患子樹下,撿了好多無患子果,剝去果肉外皮,用無患子核,做了幾串手鏈,漆黑的無患子,在日常光線下,閃爍溫潤光澤。此樹高大蒼闊,我在樹下撿落果時,無意中抬頭逆光仰望,似看到一棵大樹時光碼頭的上游和下游。
一座城的草木家當,藏在民間,就像古董寶貝在民間一樣。
我曾多次走進民宅里采訪,拍攝那些溫馨的日常居住場景。有戶人家,老宅大院,長著幾株枇杷樹,枇杷冬天開花,葉子四季常綠,站在這戶人家的平頂上向下俯望,院子里綠色蒼郁,枇杷樹的枝葉,把整個房舍之間的空隙填滿。
感知一座城,先感知這座城的草木。認識一座城的草木家當,能說出它們的名字,認識哪個是槐樹?哪個是榆樹?哪個是樸樹?在城市草木課上,我還認識了黃楊、櫸樹、楝樹,以及蒼老的千年柏,認識了一座城池,地上枝葉的交織糾纏與地下根系的盤根錯節,郁郁蔥蔥的草木構成。
城春草木深,在這樣一個草木氣勢盛大季節,我會把自己也當作一棵樹,沉浸其中,盡情感受一座城的草木家當。葉片漸稠,清雅芬芳,面對古樹新綠,幼樹爆芽,嫩如雀舌,我向它們投去深深的注目禮。
冰糖葫蘆
□齊林
玉蘭花的花瓣像白天鵝的羽毛打著旋兒飄落在柏油路上,那木拉撿起一片對著夕陽端詳,金色的光線透過花瓣,葉脈間細密的紋路像是歲月刻下的生命密碼。
“老那,別磨蹭!”薩仁圖雅在前頭揮了揮手,藏青色羊毛衫裹著微微發福的腰身,馬尾辮在暮色里甩出一道銀亮的弧線。
這是他們兩口子雷打不動的健步走時間。歲數大了,懶得動彈了,但再懶也要逼迫自己出去走一走,轉一轉。常言道:管住嘴,邁開腿,才是中老年人最好的養生。退休三年了,微信運動的封面從小城的希日塔拉公園換到深圳的蓮花山公園,又定格在小城的民族大街。兩個人的老家在鄉下,后來兒子在縣城給他倆買了樓房,如今住在小城,盡情地享受著閑適的生活。認識那木拉和薩仁圖雅的人開玩笑說他倆是“狡兔三窟”,鄉下有家,城里有房,在南方也有落腳之處。他們就像候鳥一樣,天冷了去南方兒子工作的城市過冬,春暖花開的時候再飛回北方這座小城。
那木拉想把玉蘭花瓣做成書簽,于是小心翼翼地揣進兜里,然后快走幾步追趕薩仁圖雅,運動鞋在棕紅色的磚路上敲出輕快的節拍。路過街角時,冰糖葫蘆的玻璃柜突然闖入視線,晶亮的糖衣裹著山楂,像一串串迷你紅燈籠。
那木拉鼻尖抵著玻璃,呵出的白霧在柜面暈開,模糊了他的眼睛。柜臺上斜放著一塊紙板,上寫:特價五元三串。糖霜特有的焦香鉆進那木拉的鼻腔里,他仿佛看見四十年前在師范學院門口,扎著羊角辮的薩仁圖雅舉著冰糖葫蘆向他跑來,冰糖的碎屑在月光下像極了星星在閃爍。
薩仁圖雅捏了捏他的后頸:“血糖高的人還想吃這個?”她的語氣比晚風還冷。那木拉縮了縮脖子,輕薄羽絨服的領子蹭得耳垂有些發癢。轉身時瞥見玻璃倒影里兩個不再挺拔的身影,像兩棵挨得很近的老榆樹,枝條似乎都絞在了一起。
翌日傍晚,天空霧蒙蒙的,仿佛隨時都會飄起雨絲。薩仁圖雅套上熒光綠的沖鋒衣,翻箱倒柜找出帶反光條的護膝。“要不歇一天?”那木拉望著窗外的天,神情里透著猶豫。薩仁圖雅正往保溫杯里灌枸杞茶,聞言瞪圓眼睛:“昨天咱倆少走了三千步,王大姐都超到第二名了。”
果然,預定行程完成三分之二的時候,雨絲斜斜掠過路燈,在斑斕的夜色里織出細密的金網。恰好路過昨天走過的街角,薩仁圖雅突然拽住那木拉的袖口囁嚅道:“昨晚,那個糖葫蘆……”話尾消散在車輪碾過水洼的嘩啦聲里。那木拉愣神的工夫,薩仁圖雅已經大步流星朝夜市方向走去,運動鞋踩出一片晶瑩剔透的水花。
糖炒栗子的香氣混合著春雨的味道撲面而來,烤紅薯攤前圍著幾個中學生,卻不見那輛熟悉的玻璃推車。“奇了怪了。”薩仁圖雅抹了把鏡片上的水霧,“老陳往常不就在夜市拐角賣冰糖葫蘆么?”她掏出手機,指甲在屏幕上噠噠作響:“喂,老妹兒,知道哪還有賣冰糖葫蘆的?”
繼續尋找,那木拉只好撐著傘跟在后頭,看薩仁圖雅像只焦急的老雁,領著他在細雨斜斜的街巷里穿梭。興榮菜市場、蒙古族實驗小學后巷……然而,每個記憶中的攤位此時都是空蕩蕩的。薩仁圖雅的一縷卷發貼在鬢角,沖鋒衣反光條在夜色里明明滅滅,讓那木拉想起年輕時她在草原上舉著火把尋找走失羊羔時的模樣。
“算了算了?!甭愤^第六個空攤位時,那木拉扯住薩仁圖雅衣袖。薩仁圖雅卻甩開他的手,指著手機導航的線路說:“郵局左側還有家流動攤位車,去那看看?!?/p>
傍晚的雨淅淅瀝瀝。那木拉手中的雨傘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像極了夏天老家松林里破土而出的傘蘑。郵局左側的燈牌下,最后一家流動攤位車正在收攤,鐵皮頂棚的雨滴如珍珠般滑落。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電梯鏡面映出兩團濕漉漉的人影,那木拉默默數著樓層數字,忽然聽見薩仁圖雅口袋里傳來微信運動的提示音,“今日已經完成一萬二千步?!彼d奮地舉起手機,屏幕藍光映亮眼角的皺紋,“哈,破紀錄了。”那木拉湊近一看,運動排行榜上兩個挨著的頭像,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小朋友。
浴室熱氣氤氳時,那木拉聽到客廳里傳來薩仁圖雅給女兒發語音的聲音:“明天早飯前一定記得提醒你爸測血糖……”他望著鏡中自己染霜的鬢發,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哈民遺址
(組詩)
□王玉玲
在西遼河流域,一本書的冊頁從這里書寫
一位老者叨念著哈民忙哈,哈民忙哈
時光書寫這本古舊的書籍
先寫陶豬,鷹嘴麻點紋陶器,骨角蚌器
又寫一陣長風掠過,詞匯充沛
風縫補著哈民先人沉睡的肋骨
遺骨旁,散落的陶器殘留著先民的體溫
被馴化的野豬變成靜止的陶豬
時間在它鐘愛的器物上留下細微的痕跡
先民狩獵的動物遺骨還在
耕種的稻谷也在
史前文明,一種隱喻一種呈現——
那些堆壘的石頭里住著一座山
樹木的身體里住著一條河
石頭和河流依偎著,它們在傾聽一種暗語
哈民艾勒嘎查,制造陶豬的先人
在圍獵時光中,竊竊私語
打磨器物的哈民先民
讓一些陶器通了天地,先盤著,曲著
然后,在器物里養光陰的底氣
養著,養著,一只陶豬就飛跑起來
在時空的隧道,飛過了年歲的漫長
終歸是飛成,天地的蒼茫
飛成,地母的一種圖騰
在根源的找尋中
新石器時代的一場大雨,淋濕了這片土地
奈曼的春天
□孔慶艷
一雙翅膀劃過天空
大地上留下的一道疤痕,像極了母親手上
裂開的口子
風干后仍有血漬殘留
等一枝桃花綻放
滿樹的桃花,就像一粒粒藥
醫治春天的寂寞
還有大風的肆無忌憚
等一副犁,在大地上劃開一道道口子
每一道,都能將傷口撕裂
一聲鳥鳴,就是一劑良藥
一棵紫色地丁
收攏了陽光,大地慢慢地閉上眼睛
好像一道傷口
慢慢愈合
一只蟲子,叫醒春天
一粒草籽爆裂的瞬間
花瓣展開疲倦的身體
驚蟄的雷聲,是一聲嘆息
一只鳥啄開困住它的殼,就像啄開了一個新世界
一只蟲子的鳴叫
引來一群蟲子的鳴叫
一陣陣蟲鳴
震裂地殼,一個春天破土而出
最先出發的是一條河流
破冰的場面恢宏,震撼
一群灰鶴停在水面上,暫停了
對天空的飛翔
每一只灰鶴,都藏著一個關于天空的秘密
生怕一不小心
讓來之不易的春天
走上回頭的路
炊煙,鄉音
□王志勇
風卷著夕陽
灑落在回鄉的路上
越是貼近,一顆心
仿佛要跳出胸腔
炊煙,鄉音,飯菜的香
燈光下,就著月色
那一肚子的話語
真要掏干門前的小河
來源:內蒙古日報
編輯:李金璇
編審:趙宗杰
終審:劉暢
總監制:肇慧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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