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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見《薛懷義傳》第五章 勢傾朝野

17

武照獨處時，扳著手指頭扒拉扒拉李氏皇族中的親王、公卿，看看尚存的還有多少。

當然，她是在算計對手們的概況。

李家高祖李淵的兒子們，還有其第十一子、第十四子、第十八子、第十九子；太宗李世民的兒子，還有其第八子和第十子；故皇帝李治的兒子，還有其第三子和第四子。

李淵第十一子韓王李元嘉，母親為宇文昭儀，娶宰相房玄齡之女為妃，有子李訓、李撰等。

原先，李元嘉一直住在長安，后期遷居潞州，今之山西襄垣。

李元嘉“修身潔己，內外如一”，到哪里做官，就學習到哪里。藏書過萬卷，碑文古跡異本收納亦多。“閨門修整，有類寒素”，家風極好，相似于簡樸的士大夫。跟兄弟們相處，如布衣之禮，非常平易。

這樣的官僚，幾乎是干部隊伍中的楷模，學習榜樣。武照攝政之后，加授李元嘉為太尉，領定州刺史。

定州即河北之定州，地處太行山東麓，華北平原西緣，河北省中部偏西，離神都洛陽有一定距離。

李淵第十四子霍王李元軌，母親是美人小張。

這個李元軌，做刺史，常常“閉閣讀書”，把機關事務委托給長史、司馬，信任手下，闔府團結，工作做得很好。

李旦垂拱元年，武照加授李元軌為司徒，用為襄州刺史，后轉為青州刺史。

襄州是今天的湖北襄陽，青州是今天的山東濰坊。距離神都洛陽，也皆有一定距離。

李淵第十八子舒王李元名，母親是妃嬪小楊。

李元名始封譙王，后徙舒王。歷任壽州、滑州、許州、鄭州刺史，后轉任石州刺史。這個石州是今之山西呂梁，一個三等小州。

李元名的兒子李亶、李昭，有很好的家教。

豫章王李亶治理江州，即今之江西九江，美政愛民。李治專門以手詔褒美小十八叔善于訓子，有意加授李元名為上州刺史。上州是一等大州。

其后，李元名調任石州，堅持工作二十年，冶游山林，似有高蹈隱居之意。

李旦垂拱二年，武照改徙李元名為鄭州刺史。

鄭州乃今河南鄭州，地接神都洛陽東郊，歷來權貴云居，官員的家人仆夫暴虐百姓，時有所聞。李元名到任后，廉潔吏治，收束權貴，頗有政聲，于是武照進加其司空爵位。

李淵第十九子魯王李靈夔，“夔”讀若“虧”，是韓王李元嘉的同母弟弟，母親為宇文昭儀。

李靈夔歷為魏王、燕王、魯王，轉任多地刺史、都督，后遷太子太師。武照攝政的垂拱初年，李靈夔被改徙為相州刺史。

相州是從前曹魏時期的古都鄴城，在今天的河北臨漳。這個與神都洛陽有點距離。

李世民的第八兒子越王李貞，母親燕德妃。

燕德妃為李世民生了李貞，亦教子有方，以忠孝約束晚輩的行為，以盛衰興亡辨別是非道理，堪稱典范。

李貞被封為越王，燕德妃隨著兒子遠赴藩地，治家得法，自成一格。

李治駕崩后，李貞被武照用為太子李哲的太子太傅。

李哲被武照廢黜后，李貞遷為豫州刺史，治所在今天的豫南地方。

李世民的第十兒子紀王李慎，生母是貴妃小韋。

李慎和李治同年，一般大小。小時候曾獲封申王，長大后轉任襄州、荊州、邢州、澤州多地刺史或都督，善于政事，愛護百姓，民望高企，口碑高聳。

武照核算了一遍，除過李治的兩個兒子——第三子澤王李上金，第四子許王李素節，在李治駕崩后沒有獲得任用，其余王公親王，李淵之子李元嘉、李元軌、李元名、李靈夔，李世民之子李貞、李慎，六人均被她授予了人臣之中地位最高的“三師三公” ，進行了必要的“安撫” 。

三師三公，名分很高，毫無實質權利，武照心知肚明。

親王們自己，以至朝野之間，諒也清楚。在秩級上、職稱上，似乎特別禮遇親王，實際上都安置他們在地方做刺史。

這樣辦，有效地防止了他們在神都、在朝廷形成勢力。

曾記得，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李敬業叛亂于揚州，武承嗣與武三思怕親王們呼應李敬業，多次進諫“去唐家子孫，誅大臣不附者” ，說李氏親王位尊權重，對天后威脅甚大，請求尋找借口，消滅李元嘉等。

武照差一點就實施除滅多位親王的殘酷策略了。在試探中，劉祎之、韋思謙都不參與意見。當時的內史、宰相裴炎則明確表示對親王李元嘉等的贊許之意。“武氏集團”的惡毒計謀遂告擱淺，未能實現。

皇族宗室，消息靈通，親王們知道，遲早會有禍患降臨在他們身上。

面前的、未來的道路愈來愈窄了。由忍耐到反擊，是必由之路。

假若武氏“篡奪大權” ，覆巢之下，定無完卵。只有保住李家王朝，才能有他們的安全。

表面上似乎波瀾不驚，暗地里武照與韓王李元嘉等李家宗室親王之間，在醞釀著一觸即發的危機。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八月十七日，越王李沖招募兵馬，準備先下手為強，起事。同時，向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魯王李靈夔、父親越王李貞，及叔父紀王李慎等人，各各送達知會。這幾位都是他的長輩。

李沖另通知堂兄弟們，要求他們各自起兵，“會獵”洛陽。

其實李沖是很愚蠢的，要搞政變，消滅武照，奪取朝廷大權，擁出皇帝李旦，需要的是精兵奇襲，里應外合，夜入神都，黑虎掏心。豈能這樣由各地民兵亂亂紛紛地“舉事” ？

各親王們秘密結盟，使節來往，還沒有商定共同舉事的日期，性急的李沖已先行發難了。

開始行軍作戰。打哪里呢？

目標自然是神都洛陽，豬都會這樣想。可李沖不是豬，不這樣想。

李沖決定：渡過黃河，攻打黃河南岸的濟州。

為嘛攻打濟州，他在濟州工作過，熟悉。濟州何處？乃是今天的山東茌平，但當時的治地在黃河南岸。

這不是打得離洛陽更遠了嗎？管它呢，反正是起兵造反。

李沖走了一條失敗的路，喪師丟將，最后僅剩下數十個家仆和侍衛，無可奈何地返回自己的根據地博州。

八月二十三日，回到博州城下，把守城門的士卒孟青棒、吳希智等，扭住李沖，一刀格殺。

李家親王們的動向很快為武太后所掌握。武照冷笑：“需要機會，它就來了。這群蠢魚，終于自投羅網了。”

武照派遣左金吾衛將軍丘神勣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征討李沖叛軍。

丘神勣是武照的心腹。此人處事強硬，冷酷而又殘忍。以前奉武照之命，前往廢太子李賢幽禁處巴州擔任“保衛”工作，到目的地就逼迫李賢自殺了。

不到三十歲的李賢，是武照的親生兒子。丘神勣揣摩透了武照的黑惡心思，把冷酷、殘忍發揮到了極致。

冷酷、殘忍，是武照樹立和保持權威之所必須，是有用、有力的武器，因而丘神勣很受重用，官路亨通。

丘神勣率領官軍大隊人馬到達博州。他的冷血和殘酷，早已為天下所聞。地方官吏無不恐懼，人人都穿著孝服，出城迎接和謝罪。

丘神勣絲毫不考慮地方官吏主動請罪的誠懇意思，把他們驅趕到空地上，全部殺死，一千多戶家庭因此破亡。

丘神勣率領軍隊進城，吃喝享樂之后，趾高氣揚地返回神都洛陽。

李沖的父親，豫州刺史越王李貞，聽知李沖起兵和陣亡，悲哀，沮喪。無奈讓部下用鎖鏈捆綁了自己，要到神都洛陽，向武太后請罪。

在在驛站，李貞遇到了新蔡縣令傅延慶。傅延慶響應李沖起兵舉事的號召，帶領兩千多兵馬，離開一百六十多里以外的縣府，趕到李貞所在的豫南來了。

新蔡即今之河南新蔡，古稱蔡州。

嘿，還真有胸懷壯烈，率眾參與起義的！

李貞的想法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他媽去神都請罪了，就算到武照面前跪下，也無法免除一死。

“等死，舉大計可乎？”各種干法，結果都是死，還不如為已經壯烈犧牲的兒子報仇雪恨，決一死戰。

于是，李貞就地招募新兵。又招募到五千多人，與新蔡傅延慶帶來的兩千多人合起來，已近八千人馬，分為五個兵營，還把當地的道家術士、佛家和尚全都集合起來，日夜念經作法，祈求戰勝。

九月一日，武照委派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大員張光輔為總司令，任命左豹韜衛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任命夏官尚書、兵部部長岑長倩為后軍大總管，率兵十萬，征討李貞。深懷恐懼的李貞服毒而死，李貞的妻子也自盡而亡。

麴崇裕的軍兵割下李貞、李規、裴守德等人的腦袋，以快馬送到神都洛陽報功。

到了神都，武照命將反賊的首級懸掛在洛陽城南的驛馬廣場上示眾。

李沖、李貞，相繼滅亡，諸王驚懼交并，所謂“匡扶李唐”的義舉，已遭到徹底失敗，等待他們的，當是愈加不測的命運了。

李貞舉兵之際，曾派遣密使通知壽州刺史趙瑰。

趙瑰是前前皇上李淵的第七駙馬，李淵的第七女兒常樂公主嫁給他，所生女兒小趙，嫁給李治和武照的兒子李顯——李哲為妃子，武照以“不遜罪”害死了小趙，趙瑰也被貶至外地，讓常樂公主跟著走了。

時在李治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李治的小姑媽常樂長公主，常常和女兒小趙妃一起看望李治，安慰身體有恙、意志消沉的皇帝。

母親是姑媽，女兒是兒媳，親上加親，李天皇特別厚待小趙，因此招致武照對小趙的憎恨。武照命太監控訴周王妃小趙出言不遜，不守婦德，閃電般黜掉了其皇子妃職稱，禁閉起來。給李治也打了個手足失措。

小趙后來被餓死在囚室。其父趙瑰由定州刺史貶為括州刺史，后改為壽州刺史，命令常樂長公主也隨著到貶地去，不準回來。

括州是今天的浙江麗水。壽州是今天的安徽壽縣。

李貞的密使到了壽州，向刺史趙瑰呈上李貞的密信。

常樂長公主女兒被冤枉致死的噩夢盤踞在心中十三年，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仇恨。尤其是身為小公主，又是性格特別好強的長公主，氣憤可想而知大發豪言壯語：舍生取義，為忠義鬼！

只可惜，密使尚未把常樂長公主的勵詞帶給李貞，李貞便玩完了。

18

武照又扳起手指計算目今剩下的親王，計劃借此寶貴機會，展開動作，徹底殲滅李氏皇族。

平叛賞賜朝會一過，武照即命右臺監察御史蘇珦組織專案班子，徹底審查這次叛亂事件。

蘇珦，并非酷吏，帶領審查組，弄了個把月，匯報說，查不到諸王共謀的證據。

武照免除蘇珦專案負責人的職務，轉任河西監牢，到河西監獄做了個監督員。命秋官侍郎——刑部次官、酷吏周興接替蘇珦，查辦諸王謀反專案。

周興發揮本領的好機會來了。轉眼之間，他將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韓王之子黃國公李撰以及常樂長公主全部抓到神都，嚴刑拷打，逼迫他們承認合謀造反

慘烈無比的痛苦和屈辱，四位皇族一個都無法忍受，全部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先先皇帝李淵的諸子當中，剩下第十四子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第十八子滑州刺史舒王李元名兩個了，一個在山東青州，一個在河南滑縣。

先皇帝李世民諸子，僅余第十子襄州刺史紀王李慎一個，在湖北襄陽。

故皇上李治的兒子們，除了武照自己所生的李旦，在東宮貓著，就是其第三子陳州刺史澤王李上金和第四子舒州刺史許王李素節兩人了，分別在河南項城與安徽懷寧。

剩余的這些親王，是不是就沒有問題、沒有罪行呢？

回答是肯定的。需要慢慢調查，逐個查清，予以處置。

越王李貞，原系豫州刺史。李貞已死，豫州刺史告缺。武照遂以文昌閣左丞——尚書左丞狄仁杰遞補為豫州刺史。

狄仁杰到達汝南任地，發現以張光輔為首的軍頭周興等為首的酷吏冤枉了六七百個家族，七八千人，其中光是要抄滅門戶的，就有五千人之多。

狄仁杰上奏請求甄別謀反罪人，卻反遭張光輔控告：“漠視皇家軍隊，對首長傲慢無禮。”

武照遂左遷狄仁杰為復州刺史。

復州是今天的湖北仙桃。

豫州距離神都洛陽六七百里。復州此去，卻是千五有余，偏僻無比。真是行行復行行，心疼老狄十分鐘吧。

親王們“損耗”很快，越來越少。其中東莞公李融，先老皇帝李淵第十五子虢王李鳳的兒子，成了武照的又一個目標。

李鳳已不在人世，李融是李鳳的第五個兒子，時任申州刺史。

申州，是今之河南信陽。

周興等辦案人員控告李融知情不報，先被關入大牢，后被拉到洛水南岸驛馬場，公開處斬。

武照的下一個目標是濟州刺史河東縣侯薛顗。顗，讀若“議” 。

濟州，是今天的山東茌平。

周興查出，薛顗及其弟弟薛緒、薛紹，都參與了瑯琊王李沖的謀反。所以這個目標是一組目標。

案件重大，周興激動萬分，跑到武太后的懷深殿報案。

這日，時辰離奇，恰在金秋午后，洛陽氣溫清涼宜人，武照上午朝會順當，薛懷義下午看過明堂工地，兩人便在懷深殿的“懷深”之處嘻樂行歡。

周興跑來要見太后，被坐在前殿案前讀書的上官婉兒攔了下來。

上官婉兒的側身線條朝著周興。

周興色瞇瞇地歪頭看來看去，說：“上官內史如此美貌，真乃吾朝莫大幸事。”

女性受到贊美，說她生得貌美如花，心里總是熨帖。

上官婉兒年已二十三歲，由于在朝廷重要崗位上工作，無法自由戀愛結婚，至今仍在“空曠”之中，尤其對男人的禮贊非常敏感。

上官婉兒轉過身來，問周興什么事，跑到后宮這里來。

一般情況下，周興不見武太后，不見圣母神皇，不會將刑事機密說出來，但是，面前不是一般人，是美麗的上官婉兒，嘴一松，就說了：“謀反共犯，就是濟州刺史，薛顗。”

上官婉兒不聽則已，一聽人名，心猛地一沉，呼吸猛地一緊。

薛顗，是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婆家長兄，駙馬薛紹的大哥。朝野皆知，武太后對太平公主的寵愛，無人可以比擬，上官婉兒和李令月的友誼情分，也是唐廷女性之中的獨一份。

上官婉兒問：“周侍郎已經抓了薛刺史？”

“當然。”周興得意洋洋地說，“人在路上，馬上就押到神都了。”

上官婉兒不說話了。她或許有心保全薛顗，但是不便說話，在周興這樣靠刑獄邀寵的酷吏面前，說也無用，無益。

周興沉默半晌，忽又沒話找話地說：“只是，我想照應薛刺史，來俊臣等司刑評事怕是不肯，薛師也不會答應。”

上官婉兒覺得有些出乎意料：“嗯？”

“來俊臣一直在和周某爭功。周某若是你們眼中的窮兇極惡，那么來某絕對是喪心病狂。”周興說，說到后面，壓低了聲音，“最難纏的還是薛師，那個白馬寺的住持，朝廷大明堂的總管。”

“可是，薛師和薛顗，兩人已是同宗的親屬了呀。”

周興冷笑：“正是同宗惹禍。薛顗兄弟們，自內心看不起這門被迫認下的親戚。也不怨他們，換了我等，也是高攀不起。”

上官婉兒沒想到，周興還有點正常人的思維。

但是畢竟，這是個危險冷酷的小人，上官婉兒還是曉得提防的。她說：“太后和薛師此時此刻正在研究重要工作。周侍郎，你暫時無法向太后稟報薛刺史的事情，等到下次朝會之日稟報較好。”

難得周興還有憐香惜玉之情，說道：“那么，就聽女史的話，周某稍微緩一緩也罷。”遂告辭而去。

周興一走，上官婉兒難免焦急起來，想出宮去太平公主府上探探消息，問問情形，又擔心太后這邊會有事情招呼，一時分身無術。

轉念一想，武太后才是決定性的人物，周興見不到太后，抓捕應該不會快速擴大化。

懷深殿里，薛懷義將工作做到位了，武太后情緒很好，很是滿意。

薛懷義也長進了很多，會說話了，撫著太后光滑的肩頭：“世上怎有這般尊貴美麗的女人？”

武太后心花怒放，面現羞色：“嘴甜了，抹了蜜似的。太后老了，比不了那些花骨朵兒。”

薛懷義確實學會討好賣乖了，湊上武太后親了幾口，慢悠悠地說：“那些花骨朵兒哆哆嗦嗦，經不起風狂雨猛，哪像太后這樣，華麗大氣，盛放不敗。”

武照說：“你在寺里沒好好念經，盡跟那些潑皮小子學會了貧嘴。”

薛懷義說：“顧不上念經是真的，為了明堂這個獻禮工程，懷義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可以說是全心全意撲在上面了，恨不得三日之內，便就交付太后。”

武太后心知薛懷義是在邀寵，索性如了他的意，摩挲著他的后背，說：“九州池東北角，跟明堂相對，建立一座高大的夾纻造像，也歸你負責。”

夾纻造像是傳統的神像塑造工藝，技術成熟，可以做得非常高大。

佛教東來之后，寺院規模愈來愈大，佛像制作也愈加高大，木材或石材取得不易，夾纻之法遂被廣泛應用，即便是寺院之中固定的佛像，夾纻之作也相當多。神像若是蹲在那里不動，內胎骨架自然無需拆除。

由于立體塑像的造形不是幾何的圓或方形，用木胎反而費事，所以多以泥土為胎，將完整的造形以泥塑做成，之后再以纻麻布及生漆調以瓦灰，層層交錯施加。

生漆加上細瓦灰具有后世水泥般的堅固強度，加上纻麻的張力，猶如建造房子，纻麻是鋼筋，生漆即水泥。

纻麻與生漆縱橫交錯五至六層，表面再以生漆調色加以打磨裝飾。干固之后，將泥胎挖出，或者干脆就讓泥胎在里面了，可以接受香煙了。

薛懷義說：“夾纻塑像，白馬寺就有。不過要我做，我可不會。”

武照笑道：“讓會做的人做。做成之后，為巨像造一座高塔，遮蔽起來，名字就叫‘天堂’ 。天堂的建造由你負責。這樣，明堂完竣之后，繼續天堂施工，你就無需離開后宮了。”

薛懷義高興地抱住武照，施力用勁，揉搓起來：“好嘞個太后，這樣就顫活得長久了。”

這天晚餐后，上官婉兒會見了好朋友太平公主李令月，兩人也未能從薛紹口中得到什么，自然也商議不出什么對策，相對嘆息，無計可施。

周興跑到懷深殿未能見到武太后的第二日，朝會之前，面謁圣母神皇，稟報了薛家三兄弟的謀反案件。

武照大怒不已。李家宗室謀反，尚有各種假借理由，自己的親家一門，竟然犯下如此大罪，豈可輕饒？

當即命令周興抓捕薛緒和薛紹，囚入大牢。

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徒喚奈何，悲痛不已，真的沒有應對之策了。

十一月六日，薛顗和薛緒被斬首，全家被誅。薛紹是太平公主駙馬，特別免除斬刑，處以杖刑一百，被打了個半死，復又關入大牢。

薛紹杖刑傷勢太重，得不到醫治，沒人給他敷藥，無法吃飯，終至活活餓死。

通常，父親因叛亂罪被誅殺，他的兒子不是一起就刃，便是被處以流放之刑。薛紹和李令月已有三個兒子，薛崇簡、薛崇敏、薛崇行，由于武照寵愛的李令月的緣故，得以不受追究，安然無事。

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被褫奪所有官職和爵號，作為重型罪犯，流放黔州。

黔州，是后世的重慶彭水。

李元軌年已六十六歲，在檻車木籠中，被押解著，從青州——今之山東濟南，到長江上游大山深處的黔州，時已入冬，寒風刺骨，沒走過多少驛站，就患了病，發起了高燒，死在陳倉一帶的路上。

陳倉，是今天的陜西寶雞。

李元軌的長子，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緒，很快被處以斬刑，尸體曝曬示眾。

裴承先，是先先皇帝李淵時期的大臣裴寂的孫子，李淵第十七女臨海大長公主的兒子，官職是殿中監，主管朝廷內功事務，認為武照的苛政不好，犯下了“妄議”之罪，也被斬首，棄尸街市。

即便如此狂風掃落葉，在李氏宗室和朝臣中，對武照持有反感或叛意的也無法斬盡殺絕。武照仍然在尋覓機會，除滅異己。

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武照按照過去的詔敕，于神都洛陽皇城南郊的“圣圖泉”畔，舉行“拜洛授圖”大典。

浩大的祭祀儀式，進行到半上午方散。武照返回宮城，順道去視察明堂。明堂已經建成，民夫們在里里外外地打掃衛生。

歷史記載：“明堂成，許民眾入內。又號曰‘萬象神宮’ 。”

明堂下層是四方形，中層十二棱, 上層是個圓形屋頂，圓形屋頂之下，立著九條龍，好像在撐著房屋。

明堂的頂上聳立一只鐵鑄的鳳凰，高一丈，外貼金葉，閃光發亮。

明堂里面，中央有一根巨大木柱，十個人才抱得住，從地下直伸屋頂。由巨柱向四方伸出橫梁，橫梁上再豎短柱，短柱旁有輔助柱，有斜柱，像一棵大樹向各個方向伸出的樹枝。

中央巨柱又像個傘柄，撐起一把碩大的雨傘，雨傘周圍，環繞用鐵鑄成的河槽，像太學辟雍的樣子，流過潺潺清水。

19

武照用薛懷義為后宮建設總監時，左補闕御史王求禮曾經上疏，舉李世民閹割琵琶手羅黑黑的例子，請求把薛懷義的生殖器割掉，以保持嬪妃們的貞節，宮廷的潔凈。

薛懷義的本錢，正是武照的寶貝，安排他在后宮主持修建，正是為了使用方便，自然不會閹割。不過武照一笑了之，只說王御史“求禮求得荒唐” ，也沒有為難王求禮。

當然按照禮儀的規定，王求禮請武照閹割長住后宮的雄壯男人沒有錯。

現在，這個問題御史又就明堂上疏了：“古之明堂，茅茨不翦，采椽不斫。今者飾以珠玉，涂以丹青，玄鐵入云，金龍隱霧，昔殷辛瓊臺，夏癸瑤室，無以加也。”

古代的明堂，屋頂都用不加修剪的茅草，椽柱都保持木料初砍下來的原狀，不作加工。而今我們的明堂，以珍珠寶玉作為裝飾，涂上各種華麗繽紛的顏色，鐵鑄鳳凰高插九霄，金飾蛟龍隱現云霧，夏癸的“瑤臺” ，商辛的“瓊宮” ，都超不過我們。

夏癸，是夏朝的謝幕天子。為了討寵姬妺喜歡心，搞了個天下最大的房地產項目“瑤臺宮” 。

商辛，是商朝的關門君王。為了討寵姬妲己歡心，大興土木，建造了一座周長三里的鹿臺宮。

王求禮譴責夏癸和商辛，批評武照的明堂，珠玉丹青，玄鐵金龍，奢侈豪華，超邁癸辛。而古時“茅茨不翦，采椽不斫” ，才是值得仿效的。

明堂已然竣工，像王求禮這樣說三道四，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好在武照心情大好，覽畢王求禮的奏章，說：“這是明堂禮贊嘛。寫得不錯。”

武照已是圣母神皇，氣魄宏大，朝廷大會堂勝利完竣，慶賀典禮豈能小家子氣，為了吸引神都百姓，武照命令太監現場撒錢。

十車小通寶。每一輛錢車，由六個御林軍兵士扛著大刀守衛，三個太監負責撒錢。

不是一下子撒很多。他們割開一串，抓起來一把一把地慢慢向四外拋撒，看著百姓擁來擠去地搶拾。

明堂啟用典禮，主要是一場規模浩大的晚宴，由光祿寺的官員操辦。

武照的心中，卻在策劃更大的慶典——登基。

日子過得真快，又一年的新春降臨神都。武照“垂袖拱手”治天下第五個年頭, 正月初五，“大饗萬象神宮” 。朝廷在明堂舉行“混合大祭” 。

武照穿著皇帝的大禮服，男性皇帝的大禮服，寬腰帶上插著又厚又長的羊脂玉大圭板，雙手端著鎮圭，也是羊脂玉雕就之物，碩大而又厚重，從身姿，到做派，從容不迫，威風凜凜，散發出神秘的超人氣氛，群臣猶如被施加了魔咒似的給鎮住了。

混合大祭，是武照的發明。從昊天大帝到五方土地神，從李家皇帝李淵、李世民和李治到“魏國先王”魏國公武士彟，武照的老爹。一并祭祀。

祭品全部擺開來，由各神自己認領祭品，就算禮數全到了。

然后，圣母神皇設宴明堂，讓所有參祭人員吃肉喝酒。

過了幾日，在開年第一次擴大朝會上，武照又宣布新的年號為“永昌” 。永昌元年，公元689年。

舒王李元名是先皇帝李世民第十八子，沒有參與諸親王去年的謀反活動，因而被武照任用為大司徒，土地與人口資源大總管。

武承嗣在“洛水圣石”祥瑞大事中立了功，提升為納言、朝廷大顧問。原任納言的張光輔改用為內史、立法總長。

在這次朝會上，武照公開表彰了朝廷內務建設總管薛懷義建設明堂的功勞，擢升其為左威衛大將軍，秩級正三品，并獲封梁國公。

薛懷義不再只是武太后寵愛的和尚、面首，而成了堂而皇之的紫袍高官。

武照勉勵薛懷義發揚成績，再接再厲，于明堂北邊建蓋五層高的“天堂” ，天堂之內，建置夾纻大佛像。

“永昌”開年大朝會的重要議程，還有歌舞和賜宴。

按照慣例，天子舉行盛大的宴會，賞賜群臣，司禮寺——禮樂部門要舉辦大型的舞蹈表演晚會。

李世民的時代，有《秦王破陣樂》 ，李治的時代，有《晉王通神舞》 。而今武照時代，更要歌天泣地，豪華生猛，準備好了《明堂圣壽舞》 。

朝廷的樂舞，可以無條件調動人力，故而以場面的“浩大”為特色。

《明堂圣壽舞》是一種新穎的“字”舞。有一千多舞姬和宮女，一部分舞蹈，一部分翻動上衣，改變衣服顏色，且伏倒在地，形成字樣。

司禮寺所屬的官妓，挑選對象本是容貌秀麗的少女，個個有柔軟的身體、纖細的柳腰，以及敏捷優雅的動作，不僅舞蹈優美，身姿也是文武百官們的看點。

舞姬們頭戴金銅舞冠，光輝閃閃。身穿紅、黃、藍、白、黑的五彩寬袖舞衣，隨著伴奏，舞動長袖。

當音樂演奏到某一節時，部分舞姬恰好舞到中央，突然羯鼓大作，舞姬們扭動身子，翻動閃耀上衣，剎那間現出不同色彩的衣服，人則同時向前、后、側各個方向臥倒，排出字形。

在觀眾的驚嘆聲中，臥倒的舞姬，又像風中搖顫的花朵般優雅地起身，急速回到原來的舞蹈位置。

舞姬們就這樣反復地旋轉作舞，臥倒站起，逐次展示出十六個祥瑞的漢字：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年、寶、祚、彌、昌。

擺完十六字形后，舞姬們一邊舞蹈，一邊向太后拜禮，在如雷的掌聲中，緩緩退場。

留下特別選定的二十名優秀舞女，跳起有如“胡旋”般的快節拍舞蹈，作為字舞的結束環節。

武照曾經數次在公開大典上穿戴冠冕袞服，已經稱得上“天子”了。“圣母女皇”的名頭也加封了，已經是旨、詔、敕、令大權在手的“天子”了。這還不夠，她要的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真正實際的上位“登基” 。

要順理成章地成為名副其實的即位天子，她還需要最慎重的戰略和最后的努力，就是戰勝綿延千載的儒家傳統。

因而，在明堂賜宴這個空前熱烈的慶賀活動中，在眾臣百僚酒意闌珊的時候，武照實施了構思許久的策略之一，宣示其武氏的遠祖是西周的宗室，追贈先父武士彟為周忠孝太皇，先母楊氏為周忠孝太后。

武照又命令將并州文水武氏歷代墳墓，命名為“章德陵” ，將先父武士彟的墳墓命名為“明義陵” ，于陵地建置“崇先廟” 。

“陵” ，是天子、皇后、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墳墓的專有名稱，武照的心跡由此亦可見了。

李家宗室，當然還是要繼續進行殘酷清洗的。

武照命令酷吏們廣搜深挖，于是，二十二名李氏宗室王族遭到誅殺。

他們是辰州別駕汝南王李瑋、連州別駕鄱陽公李諲、襄州刺史紀王李慎、東平王李續、廣漢郡公李謐、汶山郡公李蓁、零陵郡王李俊、廣都郡公李璹等，誅殺后，家屬流放到嶲州，今天的四川西昌。

還有嗣鄭王李璥兄弟六人、嗣滕王李修琦兄弟六人，這十二個人，均是李淵的孫子。“嗣”是繼承來的爵號。

嗣鄭王李璥等被誅殺，李璥是先先皇帝李淵第十三子李元懿的兒子。

嗣滕王李修琦是先先皇帝李淵第二十二子李元嬰之子，李修琦和其余宗室嗣王一并被流放嶺南，永不準歸，在大庾嶺南自生自滅。

青州刺史李厥是先皇帝李世民的長子也是故皇帝李治的大哥李承乾的三兒子，也被武照株連處死。

至此，唐廷先先老皇帝李淵的二十二個兒子，先皇帝李世民的十四個兒子，無一幸存，繼嗣親王也都處置干凈了。

這些李氏親王，尤其是紀王李慎確實沒有參與謀反。

李慎并未參與叛逆，但“知情不報” ，也是大罪。武太后免其一死，裝進檻車，流放巴州——后世的四川巴中。

脖頸上套著巨型大枷，裝在臟污的檻車上，受盡殘酷的虐待，經過蒲州——后世之陜西永濟，李慎即被折磨致死。

四月底，武照又以“知情不報”罪，誅殺天官侍郎鄧玄挺。

李敬業揚州起義“反武擁李”失敗后，他的弟弟李敬真被流放，這家伙卻千里偷跑，意欲投奔北域突厥，收到故交洛陽令張嗣明和洛州司馬弓嗣業的資助，路上被捕，弓嗣業聽說消息，趕緊上吊自殺，張嗣明，被打入洛陽麗景門死牢。

案件迅速膨脹擴大，受到牽連而判死罪的人愈來愈多。

軍將張光輔、陜州參軍弓嗣古、相州刺史弓志元、蒲州刺史弓彭祖、尚方監王令基等，很快都被處死，并被查沒家產。

株連的大臣，還有秋官尚書張楚金、陜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魏元忠等人。他們被押赴洛水南岸的刑場，劊子手已舉起磨得鋒利的大砍刀，即將砍頭時，武照派遣的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赦之” 。

據說刑場上的死囚們歡呼雀躍，惟有魏元忠不動聲色，安穩自如。

魏元忠智勇雙全，在平定李敬業兵亂中指揮有方，在刑場上也是個真正的英雄。

彭州長史劉易從，也被酷吏們誣告治罪了，在四川彭州被處死。

劉易從為人仁愛孝順，忠誠謹慎，在當地很有威望，將在街市行刑時，官吏和百姓憐惜他無罪，從遠近各處奔赴刑場，爭相脫衣扔在地上，讓劉易從踩著走過，說：“為劉秘書長祈求黃泉幸福” 。

當時有會計師事務所評估地上衣服的價格，總值達“十余萬錢” 。

酷吏周興在辦案中故意牽涉大臣，誣陷右武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涼州都督李光誼、陜州刺史劉延景、右鷹揚衛將軍趙懷節等謀反。

武照聽信酷吏，將這些將軍、官員全部下入死牢。

面對酷吏的兇狠拷打，黑齒常之英勇不服，上吊身亡。

李光誼、劉延景、趙懷節等，則被處死。

為什么這個時期如此多的官員被殺掉？為什么遭到連坐的人這么多？或者未被殺掉的流放荒僻山間？

只有一句話：因為審判他們的官員，是武太后遴選出來的“辦案精英” ，慘無人道的酷吏。

酷吏們辦案，比一般人簡單干脆，刑訊致死和拉到市場處刑的人數激增，株連滅族的數量激增，連后續申訴的人也沒有了。這是統治者需要的。

自從李敬業兵變之后，武照越來越犯疑心病，對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容忍。對所謂“謀反”的哪怕至為微小的可能性、或然性，都不放過。凡是帶有危險因素的人，務必斬草除根，絕不留下一粒種子。

春夏之際，西域和漠北牧草長成，吐蕃和突厥皆蠢蠢而動。英雄們都被以謀反的罪名誅殺凈盡，需要出征，只好靠狗熊了。

武照任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安西大都督閆溫古為副將，以進攻吐蕃。

薛懷義的后宮夾纻大佛像造得差不多，僅剩描眉畫眼的后期工序了。

武照召薛懷義在懷深殿連續“親熱”了幾日，說：“阿師在宮內既已有功，仍需外出將兵創建戰功，方可使眾臣懾服。”

遂以薛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領兵二十萬，北討后突厥酋長阿史那骨篤祿。

韋待價沒有將領才能，唐軍士卒，死傷慘重，最后，韋待價“乃引殘軍還” ，逃跑回來了。

武照大怒不已，撤銷韋待價一切職務，流放到繡州去，行軍副總管閆溫古被處死。

繡州，乃今之廣西桂平。

韋待價大敗之后，安西副都護唐休璟收集殘余部隊，撫慰安定西域邊防地面，武照予以表彰，任命唐休璟為西州都督。

薛懷義作為大唐將軍，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往討伐東突厥。軍隊走到了紫河——今天的內蒙古南部黃河支流渾河一帶，找不到敵人，“遂回軍” ，就返回了。

看起來，在后宮武太后榻上枕下沖鋒陷陣探囊送物的百勝將軍，真的出來打仗，還是一豬啊。

20

公元689年，十一月初一，武照又一次改元，改“永昌”為“載初” 。

為了慶祝改元，武照率領文武大臣在明堂“萬象神宮”設祭。“祭”過之后，“加封” 。

首先是表彰薛阿師。任命薛懷義為右衛大將軍，賜予鄂國公爵位。

“大力丸”榮登耀人眼目的高位了。

接著是擢任暗地里促成“圣母神皇”貴稱的武承嗣為文昌閣左相，宰相。

同時，任命岑長倩為文昌閣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秩級比武承嗣高一點。

“特進” 、同鳳閣鸞臺三品大員蘇良嗣，對時局灰心喪氣，也毅然決然地“薨”了。

“武家班”主力武承嗣、武三思，是武照的紅人，權傾朝野，宰相都對他們謙讓有加，不敢得罪。

歲月流年，時光匆匆。進入公元690年，要出現“文化建設巨大成就”了——生造漢字。

宗秦客，武照堂姐的兒子，自然要引為心腹了。宗秦客不負厚望，編造了十二個新的漢字：“照” 、“正” 、“天” 、“地” 、“日” 、“月” 、“星” 、“君” 、“臣” 、“載” 、“初” 、“年” 。

“照”字這樣：“曌” ，是武太后的名字專用代碼。

奇葩而又幼稚。據說，是圣母神皇武照的授意。

女人的腦子，老女人的腦子，愛做精的老女人的腦子，還能怎么樣？

就這么著，讓她用“曌”字做名字好了。

武照，哦，武曌。武曌覺得，自己既然叫“曌” ，那“詔書”的“詔”就返忌諱了，得避，得改，于是，改稱“詔書”為“制書” 。

到大立佛工地視察。陪同武曌的，是上官婉兒，鶯子、燕子兩個貼身內侍，牛太監和馬太監。說明這個視察不是朝廷工作性質的，而是遛彎性質的。

夾纻造像做得甚快。朝廷內宮項目，武太后欽定的項目，薛阿師主持的項目，材料、人員和施工，處處無障礙，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站立的佛陀，富態的身量幾乎和旁邊的大樹一樣高了。神情穩重，面目安然，衣紋圓滑，垂降自然。佛陀的左手平端在腹前，右手向上豎起，豎在胸前。

高高的腳手架上，油彩手在為佛像做面部化妝。

還要建造一座木塔把造像封起來，免得風吹日曬。地面已開始建造木塔的第一層了。

武曌圍繞著工地轉了一圈，對上官婉兒道：“位于明堂之后，高于明堂三倍，稱名天堂，當為合適。”

上官婉兒說：“神都人佛交流之最高場所，形制高卓，仿若在天，登臨其上，神都萬象盡在眼前，圣后恩德盡在心間，謂之天堂，名副其實。”

薛懷義看到武曌，從旁邊的建設指揮部辦公室快步走出，趨行而來，陪著察看。

盡管氣候寒冷，穿著厚實，薛懷義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上官婉兒動人的身體曲線。

這個小女人總是非常讓薛懷義上勁，若非武曌威勢在側，沖動中就可能把她給辦理了。

看幾眼上官婉兒，趕緊招呼武曌，這才是他必須全心全意服務的對象。

當然，武太后年長不誤風情，反而積累得更多，更豐厚，更與他這樣的壯漢旗鼓相當。

上官婉兒的曼妙固然令人幻夢聯翩，下腹爆滿，但他薛懷義若真敢造次，事情泄露，后果不堪。將妙人兒賜給他，可能性極小，將他的性命收去，卻在太后彈指之間。

薛懷義走得離武曌很近時，武曌順口交代道：“今晚酉時，共阿師議事。”

面首聽得，心知肚明，連忙答說：“遵命。”

冬季天黑得早，剛交酉時，天地已充盈暮色。薛懷義大步流星，斗志昂揚地來到懷深殿。武曌坐在案前養神。

牛太監和馬太監燃燒了好幾個大炭盆，把殿堂之內烘托得溫暖如春。鶯子和燕子烹好了香茶。

武曌看薛懷義到了，即命上茶。茶中加了紅棗、枸杞和核桃等干果，湯色濃郁，氣味香甜。

飲著茶，薛懷義說：“想起一個人和一件事。”

洛東金山寺長老法明和尚，翻譯了一部佛典《大云經》 。《大云經》里邊說，有個凈光天女，曾經在釋迦牟尼佛跟前受過度化，佛對凈光天女說，你將化身為菩薩，以女身成為國王，作為人間的主宰。

武曌一聽，非常有興趣，命薛懷義督促法明和尚作速譯竣，進呈御覽。

薛懷義沒有文化，武曌是有歷史知識的，她特別清楚自己登基稱皇需要的是什么。“人望”和“天意” ，就是這兩項。

“人望”亦即“民心” ，懲處謀反之人，清洗反對勢力，鼓勵百姓農桑，甚至明堂慶典向萬民撒錢，皆是收取人望民心的舉措。

必要時，組織百姓“自發”地出來游行，高呼口號，擁護女皇登基，這個操作起來，一點也沒有難度。

“天意” ，亦已做了一些工作，譬如洛水出石，石現銘辭：圣母臨人，永昌帝業。當然，出土一塊石頭是不夠的。又當然，各地報告的其他祥瑞也不少。但是，有了再多的祥瑞，也是不夠的。

傳統文化中特別反對女人執政，貶斥為“牝雞司晨” ，母雞打鳴。很多臣僚、知識分子，肆無忌憚地“反武擁李” ，打的就是儒家的旗號。

可恨的是，在所有的儒家經典中，都沒有女人可以當皇帝的說法。

在這片土地上，可以稱作意識形態文化的有三種，儒家、道家和佛家。

儒家是教化派，認為教化是正確的道路。道家是自然派，以“放任”為核心理念，清虛自守，逍遙自在。佛家是勸喻派，現世的一切是真實存在的影子，不值得追尋，來世才是萬法實相，價值杠杠的。

儒家文化反對女人當皇帝，道家也不行。

因為李家皇室，從李世民時期就聲稱道家始祖、太上老君李耳是他李家的“老根” 。拿人家李氏的祖宗來革人家李氏子孫的命，廢黜了人家，咱來干皇帝，怎么著都覺得別扭，不順。

剩下的，就只有佛教了。有人找出了這個《大云經》 ，說了個女人駕馭天下的故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如果佛教經典中早有“預示” ，那可就齊活了。

佛典是神的教義，神的旨意啊。

武曌當即吩咐薛懷義把《大云經》當成正事、大事，做好，做扎實，然后牽著薛懷義的手，引向臥榻，同上青云。

《大云經》使武曌找到了朝廷政治的著力點，忽然間變得無比興奮，主動幫著薛阿師解帶寬衣，自家也被薛懷義快速剝光了。

薛懷義沒有想到，一句《大云經》有如此之強的功效，眼見得神女仙體迫切需要，刺激得腰間本錢霍然做法，跳騰而起。

兩副激動萬分的肉體頃刻間團結起來，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由春風拂煦到狂風驟雨，由淺吟低唱三番到昂首高歌一曲，由簡簡單單的二人轉到豐富多姿的造型藝術，盤旋迂回，升上高處。

薛懷義說：“如此顫活，抵擋得右衛大將軍名號了，也抵擋得鄂國公爵號了。”

武曌不由得呵呵笑了，抱著懷中的“大力丸” ，說：“不喜官職的人，三公九卿也抵不得顫活；偏好歡愛的人，滿朝文武也抵不得阿師。”

最是得意，屬“大力丸”薛懷義。

夜間，高昂著本錢，取悅武曌，白天，高揚著腦殼，闊步后宮。

薛懷義擔任后宮總營造，建成了萬象神宮——明堂，夾纻大佛像——“天像” ，也在九州池畔樹了起來，天像的“九五浮屠”——天堂，眼看著已經建好三級了。

為什么稱天堂為“九五浮屠”呢？外觀五層，內里九層，是為“九五” ，象征圣母神皇武曌的“九五之尊” 。

老相蘇良嗣歸西，也是薛懷義的高興之事，好幾個晚餐為這個喝酒。

想當初老子剛當上后宮“男主” ，靠本事“收服”了武太后，鴻運正旺，騎著高頭大馬，屁股后一拉溜跟班兒，呼呼隆隆進宮來，過了“端門” ，遣散了嘍啰們，繼續北行，沖過則天門，恰好碰上升官不久的蘇良嗣，左宰相。

老蘇走過來問候。我薛師在皇家御馬上看下去，哪個人不是矮三分？誰聽到他問候“薛師”啊？

那家伙張口就斥罵開了：“賊禿子，焉敢如此無禮，進來宮中干什么？”

“老東西，活膩歪了不是！”忍不住在馬上高聲回罵他一句。沒承想老東西令自己的侍衛們沖上來，拉老子下馬，痛打了數十個大嘴巴子。

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退著離開，一邊退一邊罵“你等著！你他媽等著！”到了武太后的懷深殿，向太后告狀。

那天不是上朝日，武曌在懷深殿養神兒。薛懷義進來就訴苦，說那個左相姓蘇的老頭令他的侍衛打人。告狀時薛懷義忍不住摸自己挨打的腮幫子，兩邊都摸到了。

武太后忍不住笑起來，說：“南牙宰相所往來，阿師當于北門出入，勿犯也。”

南宮是宰相他們的地盤，阿師你以后不要走那邊了，從北門出入就是了。

薛懷義半天沒話說。他當然沒有權力要求武太后因為此事收拾宰相。

做太后的，后宮大當家，前朝總攝政，面首和臣僚沖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得當的處理辦法。于是，寬衣解帶安慰薛懷義。

武太后雖說年事偏高，但胴體、膚色、彈性、情調，均不輸年輕女性，在薛懷義的感觸中，自入宮以來，一直當太后為女神，并無欠缺之憾。

武曌建置這座懷深殿，乃是為了懷念先先皇帝李世民。

懷深殿位于李世民精致暖閣小殿的原址上。武曌當初入宮伊始，處女之身，就是在暖閣里的軟榻上侍奉老英雄的，老英雄是她此生此身經歷的第一個男人。

史載，李世民恐小武姑娘年幼，經受不起，略微有點遲豫。心機頗深的小姑娘卻“縱體入懷” ，大膽地操作起來，讓身經百戰的李世民也驚喜了。

與老英雄的云雨楚夢，是武曌的初夜，扎心地難忘。

后來小太子、青年皇帝李治，雖說也是一個女性愛好者，浪漫實操花樣萬端，但在武曌的潛意識里，老英雄永遠是陣前第一人，難以改變身份。

修建懷深殿后，武曌再也不回上陽宮居住了。

第一夜和薛懷義在懷深殿作業，仿佛歷史重演，武曌激動萬分。

往常，對薛懷義這個面首，呼來吆去，“使用”而已，那一夜，卻休閑中仿佛攀大山，喘息不已，春秋蒼茫的山間草地竟然雨水淋漓，把個“大力丸”薛懷義驚異得瞠目結舌，顫活得沖天撞地。

一個面首，哪里懂得榻上文化？甚至他也不識字。平日武曌并不跟他多聊，過去的日夜，史上的美好，他一概不知，只覺得太后成了真正的“女人”了。

那就敞懷奮身，做“嫪毐”吧。

薛懷義傳

任見 著

本書簡介

任見先生所著女皇武則天面首薛懷義的傳記。

任見《薛懷義傳》

目錄

本書內容簡介……………………

第一章 北市發跡………………

第二章 西苑恣意………………

第三章 神州惡風………………

第四章 寢宮重任………………

第五章 勢傾朝野………………

第六章 圣神皇帝………………

第七章 繼嗣困境………………

第八章 云苫霧罩………………

第九章 孽火映空………………

第十章 天朝夢美………………

著者任見簡介……………………

后山學派燕山小隊（原京北燕山書屋）編輯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國家出版基金優秀項目《絲路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