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4月25日電 4月25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書香傳千年:晉地先賢的讀書故事》的報道。
打開三晉歷史長卷,一個個文化名人翩然出場。
從荀子論“天行有常”到王維隱居輞川,從司馬光涑水磨硯到元好問野史亭秉燭……歷史舞臺,群星閃耀。
其傳世者,不僅是詩文。那些寒窗苦讀的往昔,那些筆耕不輟的堅守,那些以千載自任的追求,早已化作精神的火種,照耀千古。
司馬光:制作警枕,覺醒乃讀
人間四月,桃李花開。山西省運城市夏縣司馬溫公祠內書聲瑯瑯,幾十名小學生大聲吟誦著《資治通鑒》的經典篇目。
春風攜著文字,拂過蒼松翠柏、畫棟飛甍,打開了長眠在此的司馬光嚴謹治學的一生。
司馬光,字君實,號迂叟,山西夏縣人,世稱涑水先生,生于公元1019年。他幼時砸缸救人的故事被代代稚子熟知,后半生同樣波瀾壯闊,是北宋重要的政治家、史學家、文學家。近千年過去了,司馬光主持編著的《資治通鑒》仍被無數次展卷,在各個維度的書籍榜單中名列前茅。
翻閱有關司馬光的史料,在司馬溫公祠中反復尋覓,多見他上奏進諫、新舊黨爭、編修通鑒等在人生舞臺上的關鍵“幕”,而他讀書的故事,卻只散落在邊邊角角。事實上,書之于司馬光,如空氣如水,無需強調,卻又日日勤讀、筆耕不輟。
“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宋史》記載了司馬光幼時勤奮讀書的場景。他7歲那年,偶然聽到有人講《左氏春秋》,聽后就能領會其中的大義,回家后,還能給家人講解。因為喜歡《左氏春秋》,他閱讀起來忘記了饑渴和時間。由此可見司馬光對史學的天賦和對閱讀的興趣。
朱熹在《三朝名臣言行錄》中,講述了司馬光讀書的另一個故事。司馬光“幼時患記誦不如人”,與叔伯兄弟們一塊讀書,其他人已背誦好出去做游戲了,司馬光還沒有背完,總是獨自留下,放下帷幕,專心致志地繼續反復背誦,直到滾瓜爛熟。他說:“用力多者收功遠,其所精誦,乃終身不忘也。”只有多下功夫,才能把知識學到手,做到終生不忘。
在司馬光的家鄉夏縣,他發明警枕,讓自己及時醒來讀書的故事被編入校本課程,小學生們都十分熟悉。《司馬氏族與文化變遷史》一書的作者黃永久說,警枕其實就是拿一根圓木做枕頭,頭稍一動,圓木就會滾動,司馬光就能醒來繼續讀書,與懸梁刺股原理相同。這個故事并非傳說,司馬光的學生范祖禹寫文章稱:“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蕭然,圖書盈幾,終日靜坐,泊如也。又以圓木為警枕,小睡則枕轉而覺,乃起讀書。”
等司馬光長大了,讀了很多書,增長了很多見識,又說:“書不可不成誦。或在馬上,或中夜不寢時,詠其文,思其義,所得多矣。”在坐車時讀書,在晚上醒來時讀書,司馬光利用碎片時間閱讀,盡力獲得更多知識。
以勤補拙,方法得當,加上持之以恒,數易寒暑,司馬光學到了不少學問。寶元元年(1038年),20歲的司馬光參加會試,高中進士甲科。少年中第,在那個年代十分不易。有數據統計,宋代考上進士的平均年齡超過了30歲。由此足見司馬光的勤奮和優秀。漸漸地,儒家的經典著作,他“無所不通”,又寫得一手好文章,如蘇軾后來所評價“文辭醇深,有西漢風”。宋神宗將自己做穎王時王府的藏書全部賜予司馬光,供其參考,足見對司馬光的信任。
“臣今筋骸癯瘁,目視昏近,齒牙無幾,神識衰耗,目前所為,旋踵遺忘,臣之精力,盡于此書”,《進資治通鑒表》中,司馬光這樣自白。暮年之際,他將自己19年光陰傾注在《資治通鑒》上。清代史學家王鳴盛稱《資治通鑒》“此天地間必不可無之書,亦學者不可不讀之書”。
為了完成《資治通鑒》,司馬光“研精極慮,窮竭所有,日力不足,繼之以夜”。在刪定唐五代長編時,他對工作進行了計劃,“草卷每四丈截為一卷,自課三日刪一卷,有事故妨廢則追補”,方法科學合理,可操作性強,效率高。
“書香浸潤童年,閱讀點亮人生。現在開始閱讀吧!”每天下午5點半,涑水河畔,夏縣新建路小學的鈴聲準時響起,20分鐘閱讀時間正式開始。校長解麗芳說,老師們用家鄉先賢司馬光勤讀的故事教育學生刻苦讀書,每天開辟專門的閱讀時間,讓學生自由閱讀。此外,還將《司馬光砸缸》《訓儉示康》等與司馬光有關的經典故事改編為舞臺劇、古琴書,以孩子們喜歡的方式多次展示。
優秀先賢的讀書故事,在這片大地從未遠去。
元好問:為名臣奇士,以千載自任
晉北忻州,有一座讀書山。
此山屬系舟山余脈,金代文豪元好問幼時曾隨生父親元德明在此讀書。
及至興定五年(1221年),好友李平甫繪就《系舟山圖》。畫卷展開,元好問觸景生情,遂作《家山歸夢圖》詩三首。當時的文壇盟主趙秉文也觀畫題詩:“山頭佛屋五三間,山勢相連石嶺關。名字不經從我改,便稱元子讀書山。”
讀書山由此得名。元好問筆下也常縈此山清輝。
玉樹瓊林、松風謖謖,寂靜山中還能聽到那清亮的讀書聲嗎?
800多年后,這里建起了一座遺山書院。前來研學的孩子們好奇地了解著元好問的生平、詩詞;文學愛好者常聚集在此開展雅集活動,茶香與書香交織,彌漫在讀書山間……
從山上下來,不久便來到了韓巖村,“遺山故里”的牌樓赫然醒目。
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世稱遺山先生,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尚書》有云,“好問則裕,自用則小”。
元好問不負其名。他從小便聰慧且勤奮,四歲讀書,八歲學作詩。14歲時,養父元格為擇良師,特請調至教育風氣極好的陵川當縣令。元好問師從郝天挺。
當時很多人讀書只是為了科舉,但郝天挺不這么認為,他說:“讀書不為文藝,選官不為利養,唯知義者能之。”當有人批評他不助縣令的兒子應舉,他回應道:“正欲渠不為舉子耳。”
這種不為名利的讀書觀,如春雨潤物,對元好問的讀書之路產生了深遠影響。
元好問的詩詞,引經據典,其讀書之多、之廣、之勤奮,自不必說。“比起探究他的讀書方法,更重要的是為什么而讀書?”忻州師范學院教授、中國元好問學會名譽會長狄寶心這樣說。
讀書是為了什么?或許元好問的這篇文章可以給我們解答。
“然則為吾百人者,其何以自處耶?將僥幸一第以茍活妻子耶?將靳固一命,齪齪廉謹,死心于米鹽簿書之間,以取美食大官耶?抑將為奇士、為名臣,慨然自拔于流俗,以千載自任也。使其欲為名臣奇士,以千載自任,則百人之少,亦未害。”
這篇《興定庚辰太原貢士南京狀元樓宴集題名引》,道出了元好問對士人精神的追求和強烈的歷史使命感。
與狄寶心教授一同瞻仰遺山園,穿過萋萋芳草,遺山先生的圓形墓冢赫然在目,正中一棵遒勁的老榆樹左右伸枝,歷經滄桑卻依然綠葉繁盛。
蒙古憲宗七年(1257年)九月,68歲的元好問卒于真定獲鹿寓舍,其靈柩被運回故鄉,安葬于讀書山下的元家祖墳。按照他的臨終囑托,墓碑上只寫著“詩人元遺山之墓”。
“這是遺山先生對自己的人生定位。”狄寶心說。
墓園東側,野史亭翼然靜立。
金元易代之際,抱著“不可令一代之跡泯而不傳”的信念,元好問回到家鄉修建野史亭,在編纂金代史料《壬辰雜編》和金詩總集《中州集》等的基礎上,同時纂修《金源君臣言行錄》,以便將來為修金史所用。
拾級而上,坐在石桌前,眼前是一片翠色,微風吹拂,風鈴輕響。與當年遺山先生“秋兔一寸毫,盡力不易舉”的心境大不相同。
在狄寶心看來,遺山先生之所以修史,并不局限于前人所說的為故國存史,更重要的是希望統治者以儒治國、救世濟民。
“元好問為修史建野史亭,是以延續中華文脈為己任的。野史亭是遺山‘端本既立,確乎不拔,靜以養勇,剛以作強’‘立心于毀譽失真之后而無所恤,橫身于利害相磨之場而莫之避’的載體,是后世在朝代鼎革之際選擇求志的光輝范例。”狄寶心教授感慨。
圖為忻州古城內的遺山書局。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菲 攝
為奇士、為名臣,以千載為自任。遺山先生終其一生,以詩史雙筆踐行著初心。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遺山文脈,滋養浸潤著故鄉的土地。
漫步在忻州古城的青石板路上,除了那些琳瑯滿目小吃、大排長隊的游人外,遺山先生的痕跡也隨處可尋。
秀容書院寥天閣的照壁前,游人們讀著遺山先生的《與張仲杰郎中論文》,思考著“文須字字作,亦要字字讀,咀嚼有余味,百過良未足”的真義;走到下院的遺山書局內,遺山專柜讓路過的讀書人忍不住停下腳步。
遺山祠、遺山讀書會、遺山茶研社……古城處處透著文化氣息。踏入北門處的城市書房,喧囂聲被關在了門外,一位退休老人手持《夢溪筆談》認真地讀著,陽光灑在書頁上,溫暖愜意。
在忻州,各種各樣的讀書會點亮人們的生活。原平的時光讀書會,已運行10多年,來自各行各業的500多名書友參加閱讀分享活動。很多書友感嘆:這是一所沒有圍墻的大學;岢嵐縣的嵐漪書社,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陳廷敬:為單寒之子爭取讀書權
上午10點,陽城縣皇城相府城樓前,游人圍了一圈又一圈。他們正在玩《漢字闖關》游戲,說出地名、方言、疊字等的漢字讀音。“戥當”“中牟”“邳州”,屏幕上每更新一個詞語,人群中就發出呼喊,一次次掀起表演的小高潮。
游人來自四面八方,對漢字是同樣的熱情。
皇城相府是《康熙字典》總閱官陳廷敬的家鄉府邸,這名清代詩人、名臣主持編撰了一套體例完備、內容豐富的古典辭書,收錄47035個漢字,包括了地方方言、少數民族語言等,至今仍被學者參考學習。游人們挑戰的生僻字都被收錄在《康熙字典》中。
陳廷敬,字子端,號說巖,又號午亭,山西陽城人。他20歲中舉人,21歲中進士,在朝為官53年,擔任康熙皇帝的老師35年,不僅是集滿漢文化于一身的大學者,更是康熙朝的股肱大臣,還在70多歲時主持編撰《康熙字典》。清康熙帝評價他“房姚比就韻,李杜并詩豪”“寬大老成,幾近完人”。
《康熙字典》的成就與陳廷敬本人的學問深厚、視野廣闊分不開。對于陳廷敬的學問,清朝學界多有評論,如李祖陶說他的文章“磊斫雄奇,磅礴遒厚,郁而能暢,幽而愈老”,《四庫全書總目》的評論說“(陳廷敬)值文運昌隆之日,從容載筆,典司文章。雖不似王士禎籠罩群才,廣于結納,而文章宿老,人望所歸,燕許大手,海內無異詞焉。亦可謂和聲以鳴盛者矣”。足見陳廷敬治學恢弘寬廣。
陳廷敬出身書香門第,從小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徜徉在皇城相府,陳氏家族重視子孫讀書的痕跡隨處可見。世德院二樓為藏書樓、三樓為藏版樓,南書院二樓為藏書樓,樹德院二樓為藏書樓……數百年后,陳家藏書已所剩無幾,唯有這些房名訴說著家族重文的歷史。詩書傳家是陳氏家族家風家訓之首,流傳至今。
成長在這樣的環境里,陳廷敬6歲進入私塾讀書,9歲就寫出了《牡丹詩》:“牡丹后春開,梅花先春坼。要使物皆春,須教春恨釋。”詩作成熟,充滿思考,一度讓當地文人驚嘆不已。
關于陳廷敬孜孜治學的過程和內容,他自己是這樣說的:“吾學亦屢變也。其始學詩,當其學詩,而見天下之學無以加于詩矣;其繼學文,當其學文,而見天下之學無以加于文矣;其繼學道,而見天下之學無以加于道矣。”由此可見,陳廷敬一生中讀書的范圍在不斷擴大,視野在逐漸打開,對治學的認識也步步加深。
在朝為官,陳廷敬的工作內容隨職務的調任不停變化,而且越來越忙碌,但他始終保持讀書習慣,仍然“雅嗜讀書,擩嚌經史”,抽空致力于詩詞的創作和學問的研究,始終堅持做官又治學的道路。
令人感動的是,陳廷敬出身富裕人家,身居高位,卻肯花心思解決寒門子弟的教育問題,一篇《與劉提學書》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
為母丁憂期間,陳廷敬在陽城居住,他發現了當地基層教育衰敗嚴重。在《與劉提學書》中,他開門見山,指出澤州教育落后的現狀:當澤州盛時,州試童子可二千人,上之學使者千有余人。……今澤州應童子試者,不過二百人,陽城四十五人。陽城如此,三縣可知矣。一州如此,天下可知矣。學校者,人材之藪淵。人材者,國家之楨干。而一旦衰落至此,是可嘆也!
這種情況讓陳廷敬費解,山西社會太平,經濟繁榮,百姓也安居樂業,為什么教育卻衰敗到如此地步?他經過調查走訪,找到了原因所在:“其弊成于請托貨賂之公行。”富豪之家為所欲為,擠占名額,官府挪用教學經費,貧寒學子只能望洋興嘆。私塾先生收不上學生,也跑到外地謀生。
陳廷敬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深知這些地方事務他插不上手,只提出了誠懇的建議“大破情面,力革陋規”,希望地方官員和鄉紳們能“前項舊弊,痛加掃除”。面對來自京城皇帝近臣的書信,當地官員不得不做出積極的姿態,教育現狀在多種舉措下改善頗多,讓寒門學子得到了一絲溫暖。
陽城縣午亭小學,老師們尋找并展示著祖先陳廷敬認真讀書、嚴謹治學的證據。370多年前,清朝名相陳廷敬在三公里外的皇城相府出生、成長。光陰流轉,現如今,他的血脈開枝散葉,不少后代在午亭小學學校讀書學習。
“百歲光陰易擲梭,癡兒莫得等閑過”……每天上午課間操后,學校組織學生面對陳廷敬的銅像進行經典誦讀,陳氏家訓是重要內容。而在教學樓門口,最高一級臺階旁的石欄上,陳廷敬論述治學的話引人深思:“古人讀書,直是要將圣賢說話實體于身心”。
汾水湯湯,書聲瑯瑯。書香墨韻,流傳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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