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三四周的周末,我都一頭扎進廚房,做一頓午飯。洗菜,切菜,下鍋,清炒,盡量少油和佐料,兩三個菜很快端上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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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看房時,中介把廚房作為賣點之一推薦:“這廚房又寬敞又明亮,周末做做飯,想想就爽。”我雖心里喜歡,嘴上還是誠實,“我做飯不多的。”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我把飯菜拍照發朋友圈,朋友們捧場點贊,有人調侃:“這就是自己廚房的魔力嗎?”有人支持:“還是自己做飯好吧?健康又省錢。” 也有人好奇:“怎么迷上做飯啦?”
開始做飯,跟擁有自己的廚房有很大關系。以前租房時,我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沒有燃氣,做飯只有電磁爐。廚房沒有明火,實在少了點“煙火氣”的質感。當然,更是因為租房始終讓我有一種“漂泊感”,覺得哪怕做飯吃飯這樣的剛需,也可以將就,不值得花太多心力。有了自己的家后,心一下定了,下廚做飯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還有一個明確的契機。去年搬家時,除了我媽要留在老家看店,家里人都來給我“暖房”。我爸帶來了一大箱我媽做好的肉食,把冰箱塞得滿滿的。有兩天我要上班,下班前,弟弟微信問我:“姐,啥時候下班?我們好準備做飯。”等我到家,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了桌。還來不及買的廚具和調味品,家人也幫我買好了。用了幾年的厚底鍋正式退休,弟弟買的炒鍋輕便又受熱快,我至今還在適應它的急性子。
一個人生活多年,這是第一次在老家之外的地方,吃上家人做的飯菜。情感的維系當然離不開視頻通話時的語言交流,但具象化到看得見、吃得著的家鄉食物上,總格外動人。當大人當久了,我都快忘了被家人當小孩“寵著”的溫暖與溫馨。
說來神奇,在漫長的成長歲月里,我學會了各種家務,唯獨沒有學會做飯。這在我們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里,很少見。原因也簡單,我媽不讓我學。按她的說法,是怕耽誤我讀書。但這一點,我很早就不信。我的理解是,她怕我引起火災。那是農村多燒土灶,有時會聽聞哪家小孩做飯將火苗引到了柴火上。一般情況下,大人很快就能發現,及時滅火,不會造成嚴重后果,但我媽還是不放心,不愿讓我和房子冒這個險。
還有個有點搞笑的原因,是我始終沒學會怎么用土灶。無論是我爸跟我講理論:往灶膛里塞柴時要在下方留一個空間,保證有足夠的氧氣,火才會燒得旺,還是他和我媽手把手教我,我就是學不會。后來弟弟妹妹都熟練掌握了這門技能,我仍舊是個門外漢。于是,給我媽打下手燒火的角色,自動排除了我。
那時我家種了十幾畝田地,養很多豬,我爸還要做生意,我家總是比別人家忙很多。為了趕時間干活,我媽把做飯的時間壓縮到了極致。保證干凈衛生,每天早上給我們燉一碗雞蛋羹保證營養,就是她做的最大努力了,有時難免在菜的賣相和味道上做些犧牲。
我們年少,不懂廚事艱難,偶爾會表達不滿。少數時候,我媽會解釋,大多時候,她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就匆匆去忙了。有次早飯剛做好,突然有鄰居來說,我家地里開得一片雪白的棉花,全被人偷光了。我媽瞬間臉色蒼白,來不及吃飯就匆匆外出查看,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慢慢地,我們學會了做家務,弟弟還表現出對做飯的興趣和天分。暑假時,他坐在風扇下,仔細地洗菜、備菜,耐心地切土豆絲,等我媽回家炒。高中時,他承包了一家人暑假的飯菜。
后來,我到外地上大學,放假回家,邊享受父母特意準備的豐盛大餐,邊像高中時一樣吐槽學校食堂不好吃。第一次,我媽沒有附和我,認真地跟我說,大鍋飯不容易做的,能做熟、干凈就不錯了,每個人口味也不一樣,不要跟家里飯菜簡單對比。
我有點不服氣,覺得我媽太“老好人”。后來每當我吃到不滿意的飯菜,想吐槽時,總是會想起我媽的話。慢慢地,我似乎明白了,大概她覺得,我應當學會站在別人的角度看問題,體諒他人的難處。她在年輕時,也給村里的集體活動做過大鍋飯,后來又在給家里做飯的漫長日子里,越發懂得做飯者的不易。她希望我在上大學、離開土地后,不要失去對勞動者的共情。
剛畢業那會,我和同學租住在學校附近,仍然可以用飯卡在學校吃飯,暫時又免除了不會做飯的苦惱。有次表哥來看我,我媽提前在電話里叫我買好菜,到時讓表哥做飯。我感到不好意思,好在表哥并不介意,在廚房里一頓煎炒烹炸。看到對面人家的廚房里,也是一個男的在做飯,表哥幽幽來了一句:“你看,現在就流行男的做飯,社會果然進步了!”我們大笑起來。
后來,我換城市,換工作,始終沒有認真學做飯,有時是因為租的房子沒有廚房,有時是因為工作忙,當然更主要還是沒有真正重視。好在城市是高度分工和專業化的所在,街邊小店、外賣和單位食堂,滿足了我的生存所需。按我媽的話說,這叫“草里餓不死蛇”。
前幾年,我家把原來廚房隔壁的空房間,改造成了新廚房,用上了燃氣、灶具、洗菜槽,還通了熱水。從此,一傳統、一現代廚房并存,忙時爸媽可以用便捷的新廚房,我們過年回家時可以用傳統廚房,重溫柴火飯的馨香。
最近,有部韓劇很火,里面有句經典臺詞,“外婆在海里游,媽媽在地上跑,我才能在天上飛”。我問我媽,小時候不教我做飯,是不是也有怕我過早被家務捆綁,失去別的人生可能性的原因?我媽沉默了會,說:有點。她希望我學做飯、愛做飯,是出于真誠的喜歡,而非不得不做。她的努力托舉,才有了我的選擇自由。
多年前,我看到過一句歌詞:“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那時,我認同這句話,認為理想與現實往往是對立的、沖突的,理想破滅之后人難免無奈與失落。可隨著年歲漸長,我越來越能看到“晝夜、廚房與愛”的價值,懂得人到了一定階段、有了一些生活經驗和閱歷后,能夠也應當回歸這些更簡單、更純粹、更接地氣的事物。
汪曾祺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在我的心里,這句話的含金量還在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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