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農村泥瓦匠,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作為一個農村手藝人,相對而言收入不錯,還是很吃香,在農村被人高看一眼。
我學泥瓦匠的師傅姓劉,大家喊他“劉師傅”。
劉師傅四十多歲,從事泥瓦匠很多年,手藝過硬,經驗豐富,在當地小有名氣,不愁沒活干。往往這個活兒沒做完,下個活兒等著他了,無論是建筑隊接的工程,還是私人建房子,大家都愿意等等劉師傅有空的時候,相信他的手藝,沒有后顧之憂。
我是一個熟人介紹給劉師傅當徒弟的,他起先不同意。他本來徒弟眾多,水平參差不齊,在于個人的領悟和努力,有的干得很好,有的手藝差的已改行了。
劉師傅也不想因徒弟不成器影響到自己的名譽,對再帶徒弟興趣不大。
我和熟人買禮品去過他家兩次,說盡好話,他見我態度誠懇,人也踏實,勉為其難同意了,說再收我一個徒弟,以后就不收了。
劉師傅不管是在建筑隊,還是承建私人房子,都帶著我,對我悉心指導。我跟著他吃過很多苦,干活時有一點不到位,就被他罵得狗血淋頭。這也正常,有本事的手藝人多少有點脾氣,他內心并不壞。
我隨他摸爬滾打兩年,掌握過硬的手藝,總算順利出師了,可以獨當一面。
在劉師傅的關照下,我平時也有干不完的活,每天忙忙碌碌。
我這個人腦瓜子靈活,喜歡鉆研東西。有一次母親說家里的土灶臺修的太久了,不好用,讓我修個新的灶臺,這正是泥瓦匠的活。
我把舊灶臺研究了一下,又去看看人家灶臺的樣式和結構,開始動手修新灶臺。
本來只是試試手,沒想到修好后,效果出奇地好,母親贊不絕口,說做起飯來很好用。
后來有空時,又幫村里幾家人修了新灶臺,大家都還滿意,一傳十,十傳百,我在附近幾個村子小有名氣。
盡管那時我也才24歲,別人對我一口一聲“林師傅”,很尊重的樣子,我也覺得挺受用。
1993年春天,劉師傅在我們隔壁莫灣村承建一家村民的房子,包工不包料,我也成了劉師傅手下當仁不讓的得力幫手。
那段時間陰雨綿綿,工程斷斷續續,只能晴天開工,時間拖長了,十分煩人。
有些村民沒什么事,在一旁圍觀建房子,說說笑笑,評論房子的樣式。
房子差不多一個月才完工,我們長吁一口氣,拿好工具,推著自行車向村外走去,準備休息兩天,再去另一個工地。
村里一個姑娘喊住我:“是林師傅嗎?〞
她大約二十二三歲,和我年齡相仿,齊耳短發,身材婀娜,衣著雖然樸素但很合身,渾身散發出青春女子的朝氣。
我點了點頭,還有些奇怪,她怎么會認識我?
她告訴我,那天看我們建房子時,幾個人邊圍觀邊聊天,旁邊一個村民認識我,說我修農村土灶臺修得好,因此對我有了印象。
她家里土灶臺用的年數久了,她和母親每次燒柴火做飯,屋子里煙霧繚繞,排不出去,嗆得眼淚都下來了,咳個不停。
本來現在她家里困難,能省則省,灶臺先將就著用,一拖再拖。但前陣子下雨,門窗緊閉,屋子里到處是煙,人待不下去了,實在沒辦法做飯了。因此,迫不得已,她要我幫忙,把舊灶臺拆了,修個新灶臺。
我心想,這兩天就不休息了,幫幫她吧,于是隨她去她家廚房看了看。
舊灶臺有些年頭了,破舊不堪,以前貼的瓷磚早就脫落了,灶臺和廚房的墻壁、天花被煙熏得黑乎乎的,一根電線順著墻壁牽過來一個燈泡,全是油污。
考慮到她家困難,我對她說,拆下來的舊磚能用則用,我再去剛剛建房子的那一家賣個面子,弄些廢磚頭和沒用完的沙子、水泥過來,我只稍稍收點人工錢,畢竟是手藝活,家里人也要吃飯,不能白干。
姑娘點點頭,對我連聲感謝。
次日一大早,我來到她家,三下五除二,把舊灶臺拆了。想到新灶臺建好要花點時間,一時半會兒不能用,便先幫她家在室外空地上搭了一個簡易灶,方便她家這兩天做飯。
忙了一上午,灶臺的土坯大致完成了,下午把局部細節完善一下,再粉刷好,就差不多了。
中午姑娘在簡易灶上炒了幾個菜,喊我吃飯。
我們手藝人在別人家干活,中午吃飯時有酒有肉,還要給包煙,這是常規操作,我們覺得理所當然。
但這姑娘家里有些困難,我就不強求了,中午有個便飯簡單吃吃就行,省得跑來跑去。
吃飯時,她們母女和我,三個人圍坐一起,簡單聊了幾句。
姑娘自我介紹,她叫莫曉芹。
我問起她的父親或兄弟姐妹,怎么沒看到人,只有她們母女兩人。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告訴我,她父親幾年前就不在了,家里就她和母親,平時靠種莊稼為生,有時去集市賣點菜,貼補家用。
我唏噓不已,心想,相比她們家,我們家算是過得不錯了。我父母正當壯年,身體還好,干起農活,不減當年。我也有個手藝,收入還行,可以養家糊口,所以對生活要知足。
她母親不停勸我多吃菜,她自己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微皺眉頭,捂著臉。
我問她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姑娘對我說,她母親身體不好,一年到頭,不是這里痛,就是那里痛,也是沒辦法,先扶她回房間躺下休息。
忙了一下午,天色有點黑,灶臺修得差不多了,煙囪也弄好了,次日上午再來收尾就行了。
我見莫曉芹忙著照顧她母親,也不留她家吃晚飯了,便向她告辭回家。
次日上午,我來到莫曉芹家,繼續灶臺收尾的工作。
她走過來有些難為情地對我說:“林師傅,不好意思,本來我準備好了修灶臺的工錢,我媽媽還是不舒服,我要送她去醫院,等著用錢。你的工錢,只能先欠著,等下個月我賣點菜,就把錢給你。”
我連忙說:“沒事的,沒多少錢,后面再說,你的媽媽看病要緊。”
莫曉芹一臉感激,拿出一把鑰匙給我,說是她現在帶她母親去醫院,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我把事情做完了,幫她鎖下門,鑰匙壓在門口處的磚頭下就行了。
我答應了,莫曉芹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母親出門了。
忙了大半個上午,收尾工作完成了,我按莫曉芹所說的,鎖好了屋門,把鑰匙壓在門口一塊顯眼的磚頭下,拍拍手走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一直忙碌,也不好意思為這點工錢去找莫曉芹。
說來也巧,不久后,莫灣村又有一家村民建房子,找到劉師傅,也讓他承建,包工不包料。
我隨劉師傅干了幾天,那天收工后在村口正好遇見莫曉芹,她滿臉歉意對我說:“林師傅,實在不好意思,我媽媽住了幾天院,回來不斷藥,不停地用錢,手頭上確實不寬裕,只能過陣子想辦法再給你工錢了。”
我連忙擺擺手,說:“才多大的事,你方便的時候再給吧,不給也沒關系。〞
莫曉芹連忙說:“要給的,要給的,怎么好意思讓你白干呢?”
說來也巧,自那天以后,我來莫灣村干活,或開工過來時,或收工回家時,經常在必經之路上遇見莫曉芹,她有時塞給我兩個紅薯,讓我早上填填肚子。有時給我兩個饅頭、幾個熟雞蛋,讓我在回家的路上充充饑。
看著她熱情大方的笑臉,我也不好意思不收下,只好投桃報李,也在身上放點小禮物、小飾品,遇見她時就給她,說是我妹妹不用的,放在家里也是浪費了。
有一天收工時,我又遇見莫曉芹,正和她閑聊幾句,劉師傅騎車過來了,看見我們說著話,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連忙和莫曉芹道別,騎車和劉師傅同行。
劉師傅對我說:“這個姑娘還不錯,看樣子對你有意思,你也有這么大了,遇到機會也要把握住。”
告別劉師傅,想著他說的話,覺得不是沒道理。
莫曉芹雖然家庭貧寒,但她的勤勞樸實,她面對生活的樂觀、堅韌,她對母親的孝心,都讓我感動,也讓我有些動心。
很快那家的房子也建好了,完工那天,我特意去了一趟莫曉芹家,說房子完工了,以后沒那么巧還過來建房子了,可能很難見上一面。
我注意到莫曉芹的眼神有些落寞,她又提起欠我工錢的事,說家里一直入不敷出,到年底一定把工錢給我。
我勸她別提工錢的事,方便時再說,我也不缺那點錢用。
得知她母親不在家,去鄰居家串門了,四顧無人,我突然一把拉住莫曉芹的手,向她表明了心意。我說我不是心血來潮,這段時間的來往,我愛上了她,想和她走到一起。
其實我早就覺得莫曉芹對我有意思,不然我不敢這么大膽。
莫曉芹害羞地想掙脫我的手,沒掙脫開,也就任憑我拉著她的手了。
后來,我托媒人去莫曉芹家提親,和她確定了親事,次年我們結婚成家了。
婚后,因為兩家隔得近,莫曉芹經常會回娘家住幾天,陪她母親。有時接她母親來我們這邊住幾天,盡她的孝心。我支持莫曉芹的做法。
前些年,岳母病重離開了我們,在她晚年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和妻子守在她身邊盡心侍候,我們的孩子也常回來看她,老人家走的時候很安祥。
說句題外話,我和妻子當年結婚后,我忘記了她還欠我修土灶臺的工錢,她也沒有向我提起。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她欠我的工錢還沒給,而旦欠了一輩子,我也懶得和她說了。畢竟,她整個人跟了我一輩子,相比那點工錢,我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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