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俗氣的一個標題,寫一寫我這位看起來很世俗,內心卻很堅持的老友。
小時候住在老街上,周末跟著爺爺奶奶去菜市場,常看到有人售賣野生甲魚。甲魚買回家后,或清蒸,或紅燒,總之是一道大菜。倒是殺甲魚的整個過程,我看過幾次之后,留下了心理陰影,長大之后便很少碰這玩意。
我有一段時間在北京工作,租住的房子跟隨著公司搬辦公室,換了三處。租房租到第三處,地方在北京亞運村安立路大屯北路那里,小區附近便有一家規模很大的甲魚館,主打干鍋秘制,以香辣味取勝。某天,好朋友老王打電話來,問我在不在北京,他想約我和老關一起吃甲魚,地方就在這家甲魚館。
想著也該走出童年心理陰影了,我便如約去了甲魚館。剛一上來,服務員就問怎么點單,老關說來兩只甲魚,老王接著說再加一份牛蛙,一看他倆就是這里的常客。我忙說,就我們三個人吃兩只甲魚,吃得掉嗎?他倆異口同聲回答我,吃得掉,不夠再加。
甲魚牛蛙鍋端了上來,滿滿一大鍋,香辣味撲鼻,上面還點綴了蔥花和白芝麻,還有枸杞。總之,這是一道看起來特別“中年男人”的大菜,視覺上的象征意義此刻占了上風。搛了一筷子,有點辣,但辣得還能接受,配上白米飯,還挺好吃的。
平常時間,我和老關是上海北京兩頭跑,都是在北京租房住,只有老王是正兒八經住在北京的,他在北京有好幾套房。平日里我們都是直呼其名,但在各自的行當里,都還有工作的身份,關總、王總、陳總之類。老王和我們的不同之處在于,他除了王總的身份之外,還有王導演的身份。
老王的成長經歷挺傳奇的,他生在上海,長在山東,知青子女回滬,考了上海本地的大學。結果讀了一年不想讀了,因為喜歡電影,便執意去考北京電影學院的導演系,結果還真被他考上了。北電讀書那會兒,老王作為導演系的學生看了許多電影,按照他們學校的慣例,還找了表演系的女生做女朋友。畢業后,他做導演拍了好幾部電影,和女朋友結婚生娃,還擔任了一家國有影視公司的老總。一切都是那么順理成章,直到他決定自己開影視公司做老板,很多事情就出現了變化。我認識老王那會兒,正是他獨立開公司的第二年。
開公司這件事情,挺玄乎的,尤其是開影視公司。和一般的行當不一樣,影視公司的生產資料其實是人,編劇、導演、演員,再加上拍攝、后期制作時需要打交道的各類人,不計其數。你生產一輛汽車,并不需要直接和汽車零部件溝通妥協,但你生產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卻需要不停地和人溝通妥協。老王自己開公司了,他跟人家談藝術,人家跟他談價格,他轉變風格跟大家談價格,人家卻跟他談起了藝術。總之,很多的擰巴。擰巴的事情一多,投入多,產出少,困難也就接踵而至。有那么一陣子,我知道老王挺不容易的,但他很少開口。唯獨有一次,深夜里,他給我打電話,說他溜達到大屯北路附近了,問我能否下樓陪他喝一杯。聽得出來,那會兒他已經是酒醉的狀態。我下樓和他見了一面,但拒絕陪他喝酒,老王眼神里流露出失落的神情。第二天,他給我打來電話,說是賠禮道歉。其實他不曉得的是,那天晚上送他上了出租車后,我非常責怪自己,為自己所謂的“理性”感到羞愧。
但老王終究是一個生命力很頑強的人。他有一次跟我說起,小時候他從上海轉學到山東和父母團聚,在學校里他為了和周邊的同學打成一片,就著煎餅當午飯,咬著牙啃下了第一口大蔥,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或許,這就是他內心的倔強。當然更多的時候,老王總是表現出一副特別“社會人”的模樣,這應該是他開影視公司后落下的后遺癥。
這幾年,老王每次來上海,我們都會見面。他告訴我,新開始的事業已經有了起色。我們常會聊起安立路大屯北路的那頓甲魚,當成一個笑話來講,但只要說起電影,老王的眼神立刻會變得嚴肅起來。那天在上海,我倆都非常熟悉的胡大律師請吃飯,席間便說起了電影。老王說:一個人愛電影,就跟咳嗽一樣,是藏不住的。那一刻,我和胡大律師都驚呆了,“社會人”老王說了這么一句嚴肅而又文藝的話,可見他是真的愛電影。
認識老王那么多年,我也終于下定決心:用最俗氣的一個標題,寫一寫我這位看起來很世俗,內心卻很堅持的老友。這也是我的一種倔強和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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