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縣大堡子山盜墓風云:文明的劫難與文物的漂泊
禮縣,這片地跨長江、黃河兩大流域的古老土地,猶如一本厚重的史書,每一頁都寫滿了人類早期文明的傳奇。7000 年前,仰韶文化在這里綻放出燦爛光芒,那是人類智慧的曙光,照亮了歷史的長河;4000 年前,寺洼文化與仰韶文化在此交融,不同文明的碰撞,產生了獨特的文化魅力。行走在禮縣的土地上,仿佛踏入了一條時空隧道,每一步都能觸及久遠的風物,每一處角落都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然而,二十世紀末,一場突如其來的盜墓風潮,如同惡魔的利爪,無情地撕裂了這片土地的寧靜,也讓禮縣這個原本默默無聞的國家級貧困縣,以一種極其慘痛的方式 “聲名鵲起”。短短幾年間,大堡子山秦公大墓這座承載著千年歷史與文化的寶庫,被洗劫一空,無數國寶級文物流失海外,給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帶來了一場無法估量的災難。
故事,要從上世紀 80 年代末說起。那時,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禮縣部分鄉村的農民,懷著對財富的渴望,開始了一場秘密的地下活動 —— 挖掘 “龍骨”。所謂 “龍骨”,其實是大型的古生物化石,在當時被視為名貴中藥材,能換取不菲的錢財。起初,這只是少數人偷偷摸摸的行為,但很快,貪婪的欲望如同野火般蔓延開來,挖掘龍骨迅速成為一時風潮,從禮縣波及鄰近的天水市、西和縣的數十個鄉鎮,在西漢水流域一百余公里及其主要支流的廣袤土地上肆虐。
在這片瘋狂的土地上,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不斷有消息傳出,有人在挖龍骨時意外挖到古墓,獲得了價值連城的寶藏。這些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快地在各地傳播開來。一些不法販子嗅到了其中的 “商機”,紛紛趕赴禮縣。他們起初以低廉的價格,從農民手中搜羅那些流散的零星古董,而后,隨著出土文物的增多和市場需求的膨脹,他們開始以越來越高的現金坐地收購。在金錢的誘惑下,越來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中的農具,拿起了盜墓工具,一場由脫貧夢引發的悲劇,逐漸拉開了帷幕。
“若要富,挖古墓,一夜變成萬元戶”,這句順口溜,成為了當時禮縣最為流行的語言,也成為了人們心中瘋狂欲望的寫照。漸漸地,龍骨被人們徹底遺忘,再也沒有人指望它發家致富。盜墓的中心,也逐漸集中到了禮縣永興鄉的大堡子山上。
大堡子山,這座位于西漢河北岸的山峰,猶如一只依山伸出的巨大拳頭,橫亙在通往禮縣的道路上。1949 年后,為了通行便利,當地政府炸開巖石,修筑了一條盤山公路。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條公路,日后竟成為了盜墓者的 “捷徑”。瘋狂盜掘古墓的野火,順著這條公路,迅速蔓延到了大堡子山。這座塵封了 2800 年的秦先祖陵園,在貪婪與欲望的沖擊下,即將遭遇一場千古浩劫。
1993 年霜降后的第七天,甘肅禮縣大堡子山的暮色,如往常一樣染紅了西漢水。但這一天,注定將被歷史銘記。山梁上,突然炸開藍白色火光,21 歲的劉鐵蛋,握著磨得發亮的洛陽鏟,鐵柄抵在肚臍上,猛力旋轉。突然,“咔嗒” 一聲悶響,鏟頭陷入夯土層的震顫,順著臂骨爬進脊椎。他抽出鏟子,镢頭大的土塊里,嵌著半片鎏金銅泡,獸首紋邊緣還凝著朱砂,在礦燈冷光下,泛著陳舊的血色。那一刻,劉鐵蛋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知道,自己挖到了 “寶貝”。
“要想富,挖古墓,一夜變成萬元戶” 的歌謠,在山風中飄蕩。這個僅有 300 人的村莊,此刻卻聚集了來自全國的 2400 多名掘墓者。山村被一種癲狂的氣息煮沸,漫山遍野的手電筒光束,像遷徙的螢火蟲群,在 17 座封土堆間游移。新挖的盜洞深達 12 米,洞口垂著的尼龍繩上結滿冰碴,不時傳來井底鐵鍬刮擦棺木的 “刺啦” 聲。這聲音,仿佛是歷史的哀號,在山谷間回蕩。
70 歲的張老漢,跪在三號墓坑邊,指甲縫里嵌著朱砂紅土,正把半件帶銘文的青銅簋往蛇皮袋里塞。袋底傳來青銅器碰撞的脆響,驚飛了蹲在封土堆上的寒鴉。他身后的河南販子,捏著放大鏡,手電筒光束掃過泛著孔雀藍的青銅鼎耳,興奮地喊道:“這足上的竊曲紋,秦公大墓的!給你八千,現款。” 說話間,指尖沾著的唾液在秤盤上留下暗紅印記,混著凍土的腥氣,在冷空氣中凝結。
《甘肅日報》曾報道當時的情況:1993年春,西漢水流域大堡子山一帶,盜挖古墓的人漫山遍野,最多時竟有2400人,男女老幼齊上陣。文物販子坐地收貨,只要挖出來的是銅器、金器和玉器,立馬高價收走,陶器或不收的,當場砸碎,現場一片狼藉!
更荒誕的圖景,在山腰鋪展。炸藥炸開的墓道旁,支著三個鐵皮爐子,滾水鍋里飄著洋芋塊。賣涼皮的女人,用沾滿面粉的手給盜墓者遞碗,碗沿碰著腰間別著的探桿,叮當作響。二十米外的幕布上,《東陵大盜》正放到孫殿英炸墓的片段,銀幕藍光映著觀眾們肩上的洛陽鏟,鐵尖插在土里,像一片倒伏的鋼鐵森林。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捧著翻爛的《考古學通論》,蹲在新挖的盜洞邊,用三角尺畫剖面圖,筆尖劃過夯土層時,墨線滲進了新鮮的盜痕 —— 那是他今天標記的第 17 個 “甲” 字形陪葬坑。
子夜時分,山風卷著炸藥殘留的硝煙味,混著篝火堆里燃燒的柏樹枝香,在凍土上凝成一層刺鼻的霧。甘肅省考古所王輝,踩著結冰的田埂摸黑上山。手電筒光束突然掃到驚悚一幕:直徑 3 米的盜洞邊緣,堆著七零八落的人骨,股骨上還纏著腐朽的絲織品,某個頭骨的眼窩里,卡著半片金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蹲下身,鞋底碾過碎成齏粉的人骨渣,指尖拈起一塊刻著 “秦公作鑄” 的青銅殘片。突然,百米外傳來狂喜的嚎叫 —— 有人炸開了槨室,整箱的青銅車馬器被吊出井口,車軎上的錯金紋飾在月光下流淌,像一條即將風干的金河。
這場持續三年的盜掘狂潮,以近乎儀式般的荒誕,肆虐著西垂大地。據后來衛星地圖顯示,1995 年的大堡子山山體上,直徑超 1 米的盜洞多達 237 個,最深達 18 米。兩座 “中” 字形秦公大墓的槨室被洗劫一空,僅余 48 具殉馬的白骨在盜洞底部交疊,馬頭上的青銅鑣鈴散落在側,仿佛還在等待兩千七百年前未竟的出征。而那些被卡車連夜運走的文物,正沿著走私鏈條,流向香港、東京、巴黎,最終在異國博物館的展柜里,成為文明碎片中沉默的異鄉人。
禮縣大堡子山被盜的大墓,是秦人的第一陵區,其損失可想而知。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王輝痛心疾首地說:“盜墓是集團化的,有人收贓,有人銷贓。文物流失的速度很快。現在,我們在日本的美秀、在法國的吉美看到的甘肅禮縣出土的文物,都非常精美。無論是藝術價值,還是歷史價值,都是無法估量的。”
大堡子山祭祀樂器坑
禮縣大堡子山上秦公大墓究竟出土了多少文物,又有多少流散到了國內外,誰都無法統計出具體的數字。但根據目前國內外所藏實物的信息資料顯示,大堡子山秦陵所出器物,主要是數量可觀、規格甚高的青銅器和各類金制品,還有數量相當多的玉器。這些文物,每一件都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是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
1994 年春,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韓偉在法國的一家私人博物館,發現了出自甘肅禮縣的五十余片秦人金箔飾片和兩只金虎。金飾片鏤壓鷹、虎圖騰等,長 52—57 厘米、寬 32—37 厘米,與中國海關查獲的二十余片走私金箔如出一轍。這些精美的金飾片,在異國他鄉的展柜里,散發著神秘而迷人的光芒,卻也刺痛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心。
1994 年夏天,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著名史學家李學勤在美國紐約,發現了禮縣大堡子山出土的一對秦公壺。這對青銅秦公壺通高 42.3 厘米,形制莊重,紋飾瑰麗,是秦人在春秋早期的盛酒禮器。它們靜靜地陳列在異國的博物館中,仿佛在訴說著那段被掠奪的屈辱歷史。
秦公簋銘文
1995 年春,禮縣大堡子山出土的四只青銅列鼎和兩件青銅簋在香港 “露面”。上海市博物館出重金買回了這四件文物,為保護國家文物做出了重要貢獻。四只青銅列鼎中最大的鼎高 47 厘米,口徑 42.3 厘米。四鼎腹內壁皆鑄有銘文,其中,兩件銅鼎的銘文為 “秦公作鑄用鼎”,另兩件銅鼎的銘文為 “秦公作寶用鼎”。這些銘文,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符號。
法國收藏家克里斯蒂安?戴迪收藏有甘肅禮縣出土的五十余片秦人金箔飾片和兩只金虎。1994 年,為了在兩年一度的巴黎古董展覽會展出這些文物,戴迪為展覽會印制了圖冊《秦族黃金》。這些文物,在展覽會上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卻也讓更多人看到了中國文物在海外的漂泊命運。
2015 年 7 月 20 日,流失海外 20 余年,包括秦人圖騰鷙鳥在內的 32 件大堡子山文物移交儀式在甘肅省博物館舉行。它們原藏于法國國立吉美亞洲藝術博物館,為法國有關人士捐贈。2014 年以來,中法兩國政府通過密切溝通,積極尋找流失
文物返還恰當途徑。在中法兩方積極合作下,32 件金飾片原捐贈者皮諾和戴迪安二人解除了捐贈協議,并由他們將文物返還給中國。這是一個令人欣慰的時刻,這些漂泊多年的文物,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然而,中法此次大堡子山流失文物的回歸僅僅是個開始,還有大批文物散失在世界各地。目前已知大堡子山流失文物中有線索的有 81 件,發現確認的國家和地區有英國、比利時、日本等,還有很多在私人收藏家手里。文物回家的路,依然漫長而艱辛。
大堡子山的盜墓風云,是一場文明的劫難,也是中華民族文化遺產保護史上的一道深深傷痕。它時刻提醒著我們,文物是國家和民族的瑰寶,保護文物,就是保護我們的歷史和未來。在未來的日子里,希望通過全社會的共同努力,讓那些漂泊在海外的文物,都能早日回到祖國的懷抱,讓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在故土上重新煥發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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