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rady
編輯|渡水崖
平時,我會和一群關心教育和社會的伙伴聚在一起討論公共議題。上一次,我們聊的是“文科到底有什么用?”,在眾多高校紛紛取消文科專業、削減文科研究預算,并且社會呼號著文科生找不到工作的當下,大家一起探究文科的價值。
分組案例討論時,我被分配到了小顧的故事。他是一位初三學生,經常懷疑文科是否只是背來應付考試,又分明在圖書館里邊讀《人類簡史》和《冬牧場》,邊被歷史和文學深深吸引。晚上,小顧刷短視頻看到網絡上人們自由有趣的生活,再想到自己倍感壓力的學習生活,心里更加不平衡。他開始思考:學習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是為了應付考試,還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更有思想、更有見識的人?
短短的兩段文字,我反復讀了好幾遍,每讀一遍,情緒就翻涌上漲一點,還沒等討論結束,我已經淚流滿面了。我心疼小顧還被困在機械教條的學習模式中,學業壓力不斷擠壓他青春的生命力。但我更羨慕小顧在初中就能開始反思學習究竟是什么,學習的意義是什么,并且找到了他更喜歡的學習方式。15歲時的我,沒有這些思考,只是埋頭在課業中。
01
學生時代,我是最最聽話的那類孩子,一直待在重點學校的實驗班里,考試排名還不錯。
我坐在第一排,上課時永遠抬著頭盯著老師和黑板,跟隨著老師的思路;老師布置的作業,我幾乎都能保質保量完成。我不會作弊或者抄答案敷衍了事,也不會放過每一道自己還沒理解的題目。還沒弄懂的知識點,我問老師,和同學討論,用一本本錯題集把不熟悉的做題思路轉化為試卷上一定能得分的公式。“要真的會做,蒙對的題沒有價值”,于是我力求學得扎實,追求自己的成績都是用真材實料堆成的。
作為一個好學生,我也有良好的學習方法和習慣。為了培養語感,我會利用學校的圖書館,多接觸一些中外的經典作品。為了更高效地記憶政史類科目的重點,我將書本上的畫線句子用自己理解的邏輯線重新騰挪到筆記本里,自創一些有趣的聯想方法去記住那些零碎的“專有名詞”。
早自習朗讀語文或者英語課文,晚自習專注完成用不斷供的練習試卷,每天兩次閉眼沉浸式眼保健操,大課間列隊做操跑操,到點熄燈睡覺。我都服從安排,而且適應得很好。當時的我,也并不覺得這些安排壓抑苦悶,畢竟我還有追劇、逛街、組團打排球的時間。
“一考定終身”的高考作為關鍵的一道質檢,判定我是一個合格品,將我劃入一本大學。
在大學里,我還延續著原來的乖巧。認真上課,去圖書館自習,積極參加社團活動,擔任班干部,爭取拿到優秀的成績。后來,我在大四申請出國交換,接著又申請到了法國前五的商學院繼續讀研究生,并且在研究生階段憑學業成績拿到了獎學金。
隨著學生生涯越來越接近尾聲,我受到的管束越來越少,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看到的世界越來越大。按照期望的劇情發展,社會將會對一個朝氣蓬勃的高材生展開懷抱,無數的機會將在我的眼前鋪展開來,等著我盡情揮灑自己的才干……可是,現實呢?
02
社會學中有一個概念叫“最小阻力路徑"(paths of least resistance)" ,在眾多各種可能的有意識或無意識的選擇里,最安心、最熟悉、最安全的選項就是最小阻力路徑。這是社會體制用來限制在其體制內生活的人一種方式。
我一路遵循著社會最小阻力路徑成長,走到了即將開始獨立生活的關鍵節點,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時刻。
研究生的課程結束后,我原本計劃利用歐洲商科學校的背書在英國或者法國找一份企業咨詢相關的工作。可當時正值新冠病毒蔓延全球,國家與國家、城市與城市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挨個倒下,封閉邊界,人們居家停擺。經濟下行、削減開支、縮編裁員等詞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大家求職的交流里,本地的同學們找工作都變得困難了許多,更何況我一個外國人。
當時我的男友還在國內,我們原本計劃著等他到英國讀書,我們可以一起在歐洲相聚。計劃被完全打破了,每天都有新的“取消”在宣告,我害怕和男友的相聚變得遙遙無期,也失去了繼續在歐洲找工作的勇氣。
這是一段沒有人指揮我的空白期,我需要自己為將來做決定。沒找到工作,也無法回國的那段時期,我每天只能坐在租住的二十平的小客廳里,對著天花板和電腦屏幕流淚,艱難地思考還可以做些什么。
就在這段暫停里,我突然意識到,我原先的職業理想、人生規劃,就像我過去十幾年的學習一樣,都是被安排、被暗示的。當我放棄繼續這條社會認可的顯而易見的發展路徑之后,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是現實世界里的楚門,我以為的美好人生,原來都是來自外在的聲音構成的虛幻影像。而當我開始問自己想要什么時,這幻影開始出現裂隙、斷層,一些我曾感受過沖擊、卻沒多想的記憶開始不斷涌現。
不論是義務教育還是高等教育,大部分的課表都是規定好的,每周上多少節課,每門課該上多少課時都已經固定。我只要在開學初抄下課表,貼在自己的課桌前就行。不必思考,只要執行。當我必須要自己安排每天的任務計劃時,才發現原來我的相關經驗如此有限。
除了“可有可無”的音體美之外,幾乎所有科目,上課時老師的第一個指示,都是先翻開課本的某一頁,看看課本上寫了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是否有過老師先問問同學們對自己的生活、對自己所處的世界有什么好奇和疑問。當然,我也幾乎不會主動思考我和這些知識點到底有什么關系——老師規定的,考試要考的,就是要學的理由。
我們曾經在語文課本和練習卷上賞析過那么多節選的文字,本應該很擅長從閱讀中汲取啟發和力量,可我至今不知道如何談談讀過的書。因為以前閱讀理解的題目不會問我讀完文章后的感受是什么,只會讓我賞析作者的技法,“生動形象”地表達了什么。在語文作文里,比起我的觀點和感受,體現閱讀量的素材引用和文章結構更符合符合閱卷老師的閱讀習慣;在英語作文里,我就是李華的代寫,重要的是在書寫漂亮的基礎上,踩中能得分的句式和單詞。
想要在課業上表現優異,記憶力比理解力發揮更重要的作用。“我”是誰不重要,只要做一個定時更新的知識載體就行。
高中時某一次月考,化學試卷出錯了,監考的數學老師很尷尬地面對那個印錯了的苯環結構,不知道該如何修正。她尷尬地笑笑說,太久沒接觸了,早就忘了。我在大學學的是法語語言文學,反復讀過的歐洲歷史脈絡,在提交試卷的那一分鐘就會模糊面目全非。只要考試不會再考了,曾經脫口而出的公式、口訣、文句就會自動遺忘。我花費了大量時間去學習的那么多東西,在日后實際的生活里其實根本用不到。
我們被鼓勵要考更高的分數,去更負盛名的學府,獲取更豐厚的物質回報,但是沒有哪一門課是帶著年輕的心靈一起去探尋:我想要什么樣的生活?我的學習如何支持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03
回想起來,我第一次感受到很不同的教育環境,是大學時在一個國際青年組織里。
為了一個環保類倡議項目,我想辦法搜集了幾十所當地中學的團委辦公室電話,每天抽空挨個打電話,詢問學校是否愿意共創環保主題線下課程。沒課的時候,我要坐一個多小時公交從偏遠的大學城到市里,頂著酷暑敲開一個個辦公室的門,帶著方案和計劃,找環保型NGO提供專業支持,也找企業提供資金支持。這是我第一次實實在在地,走出書本,走出課堂,用真實的計劃書、例會、協商、拒絕、條件,將一個項目落地,讓五個拿著不同護照的外國青年,可以走進中國中學生的課堂,和他們一起討論環保是什么,環保可以怎么做。
我還參與籌備過一場容納來自全國三十多所高校、幾百名學生的全國峰會。資金、場地、流程運營、物料采購與設計、人員接待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我們學生自行策劃和落地的。
在深度參與這個組織的兩年里,我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在與真實的社會互動——參與真實存在的全球關注的議題,沒有人先教一遍該怎么做,我們面對更復雜的環境,在嘗試和失敗中總結經驗。
也是在這里,我對“優秀的青年”和“世界”有了更豐富和更具體的認識,也鼓勵了我想要出國看到更多對可能性。
留學的第一年,我的法國同學問我:“為什么你們中國人一下課就趴在桌上?” 我只能尷尬地回答說因為上課很累。當我的法國同學們紛紛走出教室,喝咖啡、聊天、抽煙,只有中國同學們留在教室里與沉默和尷尬相處。在國內十幾年的學校生活中,我已經習慣了課間休息是坐在教室里的,要么奮筆疾書寫作業,要么抓緊時間補個覺。我不知道除了上廁所、接水,出教室還可以干什么。
而我看著這些外國同學的課堂表現也感到驚奇——很愿意在課上回答問題,不管知不知道答案總是有話可說。而且公共演講對于他們來說像是家常便飯,在我還需要借助逐字稿做小組展示的時候,他們已經可以當堂完成小組任務并且自信地上臺講解了。
有一位同學自己找的暑期實習是去意大利的一個景區給游客劃船,因為他很喜歡劃船。還有一個同學曾經在聊天時坦然地表示自己覺得做餐館服務員很有趣,喜歡做服務員。他們的意愿和選擇,也給我帶來了不小的震撼。讀那么精英的商學院,原來可以不追求“投資回報率”嗎?
還有一次課間,我看到兩個同學,一位法國白人,一位菲律賓裔的移民二代,靠在窗邊激烈地討論正在街頭發生的黃馬甲游行和總統馬克龍。他們的討論瞬間把政治這個概念從名詞解釋拉到了我的生活里,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普通的年輕人也是可以參與政治、討論政治的。
我期待的教育結果應該是像他們一樣吧?自信坦然地享受生活,又有思想和能力做出行動。
04
找工作不順利,又屈從于諸多疫情帶來的風險,我最終決定回國先和家人團聚。盡管對沒能留在歐洲抱有一絲遺憾,但我也有了新的期待——在國內我有更大的嘗試空間,可以去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嘗試了很多種不同的工作,不在乎薪酬和社會地位,帶著象牙塔特有的天真投入進去,一旦感受到不如意,就決然退出。“我以為這份工作可以帶給我....…,實際卻....…”,省略號里是現實和理想的落差,也是對我不切實際的校準,更是對我到底在乎什么的叩問。
喜歡新鮮感、創意和主動權,喜歡和人產生深度聯結,向自己的頭腦和心靈發出繼續升級的邀請。
我原來以為自己是一顆蟄伏的種子,只有外界愿意給我機會,澆水施肥,我才能長成。但后來我才發現,破土而出是種子的本能,無需外界的施與,我自己就可以尋找水分和養料,按照自己的意愿長出造型。
我開了自己的公眾號重新開始書寫。沒有字數要求、好詞好句的壓力,我只是想要描述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記錄我開悟的成長節點。我做了自己的播客,比起訂閱數和播放量,我更在乎的是和嘉賓進行一場對彼此都覺得有意義的對話。我還要通過讀書、討論深入了解自己感興趣的社會議題——比起占住一個立場,觀念是怎么形成的才是更重要的。
漸漸地,我也脫去了弱者面具。我的提問不只是以“想要吸取對方的智慧和經驗”為出發點,確認對方的感受,了解對方的需要,我也有力量支持他人。我也不再因為年輕、天真、資歷淺阻礙自己的行動了,“試試吧”成了我決策的第一原則,先有經歷才能換來經驗。人人向往的自由生活并不是被動等待、熬夠時間就能自動獲得的,是我要不斷爭取、調整和創造的。
現在,經常有人評價我“小小的身體,大大的能量”,欣賞我的生命力,好奇我的故事。這讓我想到上野千鶴子說過的“不要糊弄自己”,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正視它,回應它,讓它在這個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
寫作手記
寫作的過程中會很多煙霧彈,比如耳熟能詳的固定表達、很想要展示炫耀的ego,還有莫名其妙的記憶和聯想,我需要不斷撥開這些迷惑性的想法,不斷問自己,我真實的感受是什么,我最想要表達的立意是什么。想要說的東西太多,曾經一度以為自己要迷失了,感謝渡水崖老師可以站在第三方視角幫我一起抓住我的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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