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二月間,紅三軍團圍攻贛州城。
贛州,位于漳江、貢江的會合處,是國民黨在贛南 的反動統(tǒng)治中心和商業(yè)中心,當時有三四萬人口。贛州城 三面環(huán)水,只城南是陸地,四周矗立古老的城墻,雄厚堅 固,高達十幾米,易守難攻。
贛州守敵,系國民黨第七十二師之三十四旅即馬昆 旅,以及經(jīng)過改編整訓的地方靖衛(wèi)團隊,共約有一萬八千 人。我紅三軍團只有一萬四千人。
由于敵情不明,錯誤地 估計敵人不過八千人,就貿(mào)然攻堅。敵以優(yōu)勢兵力,據(jù)堅 防守。戰(zhàn)斗打響后,國民黨又派廣東余漢謀的兩個師取道 北上,羅卓英又率一個師由吉安坐船沿贛江南下,前來馳 援贛州,并派飛機轟炸紅軍陣地,致使紅軍攻城受挫,屯 兵城下,久攻不克,兵力疲憊。
記得是在二月中旬的一天清早,上級命令我團進至贛 州城東門外的一個小山坡待命,準備攻城。
忽然,城南門外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我站在山坡上 舉起望遠鏡一看,只見一股敵人,約有兩個連的兵力,從 城南門反撲出來,與紅一師攻城的前衛(wèi)部隊接上了火。
前 衛(wèi)部隊兵力有限,加之對敵出城反撲缺乏準備,遭敵突然 襲擊,勉強抵抗了一陣子后,就被敵人沖散了。敵人分成幾股,追擊分散的紅軍,猖狂地大聲叫嚷:“捉活的!”
情況十分危急,我來不及多想,迅速帶領(lǐng)一連人,從 側(cè)面插過去迎擊敵人。
我們趕到南門外,分兵三路,分頭阻擋幾股敵人。這 時,一名紅軍被幾十名敵人追趕著,往右面山坡上跑去。
這位紅軍手提駁殼槍,看樣子是位指揮員。他一面奔跑, 一面連續(xù)回頭向追趕的敵人射擊。有兩名敵人被打倒了, 但敵人并未停下,仍然緊追不放,還大聲喊叫著:“捉活 的!”“你跑不了了,趕快繳槍投降吧!”……
追距越來越近, 我心想,敵人怎么沒有開槍呢?噢,對了,大概敵人知道 拿駁殼槍的肯定是紅軍的一個“官”,要捉活的回去請功領(lǐng) 賞。
敵人一窩蜂地追趕那位紅軍,卻沒有注意到我?guī)У囊?排人會突然穿插過去,截住他們了的追路,有幾個冒冒失失 的敵人收不住腳,竟差點竄到我們的隊伍中來。
敵我這樣 近,相距不過十多米,還沒等敵人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 事,我們便端槍瞄準一陣射去,頓時有十幾名敵人把槍一 甩,仰面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剩下的敵人愣了下 神,頭腦清醒過來,嚇得轉(zhuǎn)身就跑,倉皇逃竄。
我快步走到那位被追趕的紅軍跟前, 一看,吃了一 驚,原來他竟是赫赫有名的紅一師政委黃克誠同志。黃政委是我的老上級,我還幾次聽他給部隊作過報告呢!此 刻,他已經(jīng)奔跑的精疲力盡,汗水浸濕了軍衣,坐在一塊 石頭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大聲說:“黃政委,原來是你呀!”
黃克誠同志眼睛近視的厲害,平時總戴著副眼鏡。這 會,眼鏡沒了,聽了我的問話,他瞇起眼睛看了看,說:“你是葉長庚吧?”
我說:“是我。你怎么一個人單獨行動,剛才多危險 喲!”
黃政委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咳,窩囊透了,我 和師長侯中英同志到前衛(wèi)部隊,沒料到突然遭到敵人襲 擊,部隊被沖散了,侯師長現(xiàn)在也不知怎樣了,萬一有什 么不測,那就糟了。”(侯中英師長在這次戰(zhàn)斗中不幸被俘, 遭敵殺害)
黃政委臉上露出十分沉痛的神情。作為一個指揮員, 當部隊受到挫折,遭受意外損失的時候,他的心情是不難 體諒的。
“丟臉,丟咱們紅軍的臉!”他深切的自責,然后抬起 頭對我說:“葉團長,剛才多虧你呵,從敵人手里救了我, 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可現(xiàn)在,我的眼鏡跑丟了,成了睜眼 瞎,看不見路,行動困難哪!”
“黃政委,你先到對面小山坡上我團的陣地休息一會, 我?guī)巳フ艺遥d許能把你的眼鏡找回來。”
說完,我派 兩個戰(zhàn)士攙扶著他,往小山坡上走去。我?guī)б粋€班,折回 身在剛才戰(zhàn)斗的地方找了找,也湊巧,在一個土坎邊竟把 眼鏡找到了。鏡腿、鏡框和鏡片都完好無損。我把它拿回 來,交給黃政委,他十分感激,說:“多虧找到了它,不 然在這地方一時到哪里買去?離開它,我這個師政委就很 難指揮部隊作戰(zhàn)嘍!”休息了一會,他就急著要回一師去, 我派了一個班,護送著他上路了。
黃政委走后,敵我雙方又在南門外展開了一場激戰(zhàn), 城里的敵人約有一個團,向紅軍防守陣地進攻。
這時,軍 團部組織了一支有四五百人的“大刀隊”,隊員多是從協(xié)同打贛州的紅五軍團挑選的。他們原為馮玉祥二十六路軍的 大刀隊,由董振堂、趙博生率領(lǐng)在寧都起義后,編入紅五 軍團的。“大刀隊”隊員每人配有一支清一色的駁殼槍,一 把明光耀眼的大刀片,訓練有素,作戰(zhàn)勇敢,打起仗來, 人人赤膊上陣,揮舞大刀,左劈右砍,戰(zhàn)斗力很強。
敵人出城后,進至南門外的一片空闊地帶,紅軍的 “大刀隊”迎頭出擊,殺入敵陣,敵我雙方短兵相接,展開 了一場肉搏戰(zhàn)。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鏖戰(zhàn)。“大刀隊”如猛虎下山,個 個敞胸露膊,揮舞大刀,高喊殺聲,砍向敵人。刀舉處,寒光閃閃,刀落處,血肉橫飛。敵人何曾見過這種陣勢, 一個個嚇破了膽,傷頭斷臂的,紛紛倒地。敵人抵擋不 住,掉頭潰逃。“大刀隊”又追殺了一陣,敵人逃進城里, 關(guān)起城門,嚇得再也不敢露頭。
自從這次戰(zhàn)斗以后,敵人嘗到了紅軍“大刀隊”的厲 害,龜縮在城里,據(jù)堅防守。紅軍攻城不克,決定采取坑 道爆炸,炸開城墻,開辟攻城道路。
贛州城地下,泥沙沖積而成,沒有石頭,土松好挖。 紅三軍團里面不少戰(zhàn)士參軍前是安源煤礦的礦工,挖洞子 都是些好手,他們被挑選出來,編好分班作業(yè)組,從南門 外開始挖洞。挖洞人員輪班作業(yè),晝夜不停,進度很快。 為了不讓敵人覺察,挖出的泥土沙礫,從交通壕里運出來, 有的倒進江里,有的撒在田溝里,有的運到山包后面,只 幾天功夫,地洞挖的接近了城墻。
這時,一個新問題出現(xiàn)了,那就是地洞究竟挖多長才正合適呢?長了不行,短了也不行,要剛好挖到城墻下靠 城里一面,這樣一爆炸,整個城墻往城里坍塌,便于突擊隊進攻。
可是,這段距離怎樣計量呢?后來,有人想了個 辦法,夜晚派人悄悄來到城墻下。從地面上用繩子一節(jié)一 節(jié)量到地道口,再從地道里一節(jié)一節(jié)量過去,上下距離相 等,再加上城墻的厚度,選好了放置炸藥的爆破點。
地洞挖好后,用兩口大棺材裝滿炸藥,只等一聲爆炸,部隊開始攻城。
聽說地洞已挖好準備攻城了,戰(zhàn)士們的戰(zhàn)斗情緒頓時高漲起來, 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參加攻城戰(zhàn)斗。
那些營 長、連長們更是求戰(zhàn)心切,見面就跟我“蘑菇”:
“團長, 什么時候開始攻城呀?”
“有了戰(zhàn)斗任務,可別少了我們的 份!” ……
其實,我自己的心情也跟他們差不多,早就盼著 開始攻城啦,彭軍團長怎么還不下命令呀?這次戰(zhàn)斗任務 該不會沒有我們團的份吧?
彭軍團長早就在籌謀這次攻城的作戰(zhàn)方案了。這天晚 上,軍團部的一位副官傳達彭軍團長的命令,讓我立即到 軍團部領(lǐng)受戰(zhàn)斗任務。
我來到軍團部的時候,彭軍團長正站在一張作戰(zhàn)地圖 前思慮著。見面后,他對我說:“明天一清早,我們就進行 爆破,展開攻城。我想組織一支精悍的‘敢死隊’,趁今晚 上的夜色悄悄隱蔽在城墻下,爆破成功后,先突進城里,打開一個突破口!我想這‘敢死隊’隊長還由你來當,怎么 樣?人家背后都叫你‘鐵匠’,我就把硬釘子交給你碰!”
彭軍團長把這么艱巨的任務交給我,說明對我信任, 我打心眼里感到高興和光榮。戰(zhàn)場上, 一個軍人,尤其是 一個指揮員,有什么能比接受上級交給的最艱巨的戰(zhàn)斗任 務更能引為自豪的呢?
我當即表示:“軍團長,你是了解 我的,論舞文弄墨我不行,論打仗,再艱巨的任務我也不怕,只要你信任我,我就干。不過,我還有個小小的建議。”
“咦?說吧!”他殷切地望著我。
我說:“二打長沙的時候,叫‘敢死隊’,有的戰(zhàn)士說這名稱有點那個,我們能不能把它改一改,叫‘挺進隊’或 ‘突擊隊'什么的?”
彭軍團長笑著連連點頭說:“是喲,是喲,‘敢死隊'不是讓你們?nèi)ニ溃亲屇銈內(nèi)ь^沖鋒陷陣,奪取勝利。 好好好,依你的,就叫個‘挺進隊’吧!”
當天晚上,“挺進隊”隊員集合齊備,趁夜色悄悄來到 城墻下,等待著沖鋒時刻的到來。
這是個異常沉靜的夜晚,彎彎的一鉤鐮月不時從云縫 里露出來,撒下一層清淡的亮光。 一陣陣料峭的寒風,沿 著城墻吹過來,冷得人手腳發(fā)痛。偶爾,城墻上傳來敵人 哨兵沉重的腳步聲,很快又消失了 ……
遠處傳來雞叫聲,東半天漸漸透出曦光,透過云層慢 慢鋪展開來,逐漸擴大,天,就要亮了。戰(zhàn)斗即將打響,過不了多久時間,這里將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將展 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激戰(zhàn) ……
為了觀察城墻上敵人的動靜,我退至離城墻根約三十 米的地方,那里有三個破油桶,我隱蔽在油桶后面,仔細觀察著。
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等得人心緒焦急……突然間, “叭叭叭!”天空升起了三顆紅色信號彈,緊接著,紅軍陣地 上輕重機槍一齊開火,子彈嗖嗖地掠空而過,
就在這激烈 的槍聲中,猛然間,我只覺得大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眼 前驟然騰起一團刺眼的烈焰, 一股灼人的熱浪,夾帶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撲來,地洞里的炸藥爆炸了。
剎那間, 碎石、磚塊在濃煙烈火中沖天而起,黑黝黝的城墻“嘩啦 啦”倒塌了一個大豁口,足有十多米寬。我不顧碎石、磚塊落下來砸傷的危險,一躍而起,大步如飛,沖上前去 ……
我沖到城墻下,透過滾滾煙塵仔細一看,頓時,我被意想不到的悲慘壯烈的場面驚呆了。爆炸后的城墻沒有象 預想的那樣倒向城里,而是往城外倒塌,兩百多名在城下待命的“挺進隊”隊員,除我一人幸免外,其余全部被壓在倒塌的城墻下,壯烈犧牲了 ……
由于“挺進隊”遇難,后續(xù)部隊又沒有及時沖上來,因 而未能突擊進城,敵人很快調(diào)集兵力,用密集的火力封鎖 了城墻缺口,紅軍攻城再次受挫。在這種情況下,紅三軍 團只好放棄攻打贛州,向閩西轉(zhuǎn)戰(zhàn)。
關(guān)于紅三軍團此次攻打贛州的錯誤,彭德懷同志在其 自述中有這樣一段話:
“……久攻不克,援軍既到,又未迅速 撤圍,屯兵堅城下,相持日久,兵力疲勞,致遭敵襲。
其 次敵情不明,對敵兵力估計過低,實際守城敵軍比估計大 一倍以上。
此事,直到一九六五年看到政協(xié)出版的文史資 料登載當時守贛州的旅長馬昆寫的一篇守贛州經(jīng)過,才知 當時馬旅是八千人,地方團隊經(jīng)過改編整訓一萬人,共一 萬八千人。
我三軍團兵力才一萬四千人。敵以優(yōu)勢兵力 據(jù)堅防御,當然不易攻克。如當時守敵只有八千人,我想 是打開了。敵情沒有確實弄清楚,就貿(mào)然攻堅,這也是一 次嚴重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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