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不僅塑造思想,也塑造科學。
人類對物理世界的理解,正被自己發明的語言束縛住了手腳。我們用“粒子”來描述根本不是粒子的東西。我們說“自旋”,卻不是任何形式的旋轉。我們談“作用”,卻不是因果鏈條中的“行動”。這不是修辭,這是錯誤。
核心問題出在語言與邏輯的底層結構。現代物理試圖用17世紀的詞匯描述21世紀的現象。解釋失敗,不是因為我們不夠聰明,而是我們在用一把鈍刀切割未知。
再具體一點。量子物理中的“粒子”,其實根本沒有位置。它不是“在兩地同時存在”,而是根本沒有“存在”的概念。它只是一個概率密度分布的“形”,一個波。我們還在用牛頓時代的概念解釋這一切,當然解釋不清。
這里的混亂,不是模型的問題,是語言的問題。
我們的語言結構基于二值邏輯:是或不是,有或沒有,黑或白。但量子力學不是這樣。它是灰的,是光譜的,是分布的。你不能問“粒子在不在這里”,你只能問,“它在這里的可能性有多高”。
非二值邏輯早就存在,Heyting代數、模糊邏輯、概率邏輯都在試圖構建更精細的表達體系。但它們還沒有真正嵌入主流物理語言。我們還在用“yes or no”判斷問題,面對的卻是“0.37”的世界。
古代的“數學”,是用語言做的。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本質上都是用口語邏輯堆出的邏輯結構。真正的“現代數學語言”是在代數全球化之后才形成的,也就是說,連微積分都差點因為語言不成熟而被延遲幾百年。
所以,不是古人不夠聰明,而是他們缺少表達的工具。不是亞里士多德不懂微積分,而是他活在一個語言表達復雜關系還靠隱喻和修辭的時代。
現在的問題更嚴重。
我們已經有了高精度的數學模型,卻沒有配套的語言結構。即使是科學家,也常常誤解自己寫下的公式到底意味著什么,因為語言的上下文和邏輯框架根本沒有升級。
解決辦法也不是換個詞那么簡單。我們需要一個新的語言結構,一個能容納模糊性、分布性、不確定性、非因果性的語言結構。
最接近的嘗試,是非經典邏輯。
Heyting代數摒棄了“排中律”,模糊邏輯允許命題值在0到1之間連續取值,偽布爾代數引入上下界而不是真假極點。這些嘗試,不只是數學上的好玩工具,而是解釋現實世界不可或缺的語言升級模塊。
再看一個例子:人們爭論“男性是否比女性更強壯”。這個問題的回答,不該是“是”或“否”,而是一個完整的頻率分布圖。用平均值、用中位數、都是信息的丟失。你只要改變樣本組的選擇,立場就可以反轉——這是語言不精準帶來的邏輯漏洞。
相同的問題,也出現在科學傳播中。
“量子糾纏是遠距離的即時作用”,這句話在邏輯上是荒唐的。如果我們還抱著牛頓式的“作用-反作用”因果邏輯,就會以為信息在超光速傳播。其實它根本不是“作用”,而是一種“關聯”,只是在事件發生前,狀態是未定的;事件發生時,狀態統一地坍縮,沒任何“傳遞”的過程。
語言沒有進化,解釋就只能停留在幻覺。
所有這些問題,本質上是一種“模型語言不對等”。模型在進化,但語言停滯。你拿古希臘哲學家的詞匯,去描述量子場,當然會出錯。
我們要重新思考物理學中的詞匯定義。與其繼續誤導公眾,不如從語言本身著手,清理邏輯結構,更新語義框架。比如,把“粒子”換成“核態(Kernel)”,至少從概念的關聯性上,不那么像是一個實心小球。
科學不是語義游戲,但語言就是科學的接口。
不解決語言問題,我們就沒法清晰傳達模型的邊界,也無法推動新的模型誕生。
未來物理理論的發展,不止取決于更靈巧的數學結構,還取決于我們是否有勇氣,徹底拋棄那些已經失效的語言遺產。
否則,我們終將在“粒子不是粒子”“自旋不是旋轉”“作用不是因果”的語義泥潭里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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