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黃青春頻道
作者|商業消費主筆黃青春
題圖|《伏爾加河上的纖夫》
小紅書一刀砍掉兩“大公司病”。
今天(4 月 24 日),“小紅書將取消大小周”詞條一度被抬到微博熱搜第一,隨后小紅書發布全員信,從 5 月 1 日起取消大小周,且不再新增現金或期權競業,原有現金及期權競業全部釋放——至此,小紅書終于將雙休還給員工,還一并取消外界詬病已久的大廠競業。
事實上,早在四年前,騰訊天美、快手、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大廠便相繼宣布取消大小周模式(即大廠員工周末分單雙休,“大周”一周上班 5 天,“小周”一周上班 6 天),如今小紅書妥協跟進,本質上是多重壓力下的綜合考量。
一方面,移動互聯網涌現的時代紅利成就了一批現象級企業,當大家高歌猛進圈市場份額時,不管哪個方向短時間都會涌現大量創業者,熱錢也會急速涌入,進而出現“百團大戰”這樣慘烈的競爭格局。
這背后,從資本的角度看,賽道第一名希望迅速進行資本清場的動作,讓后來者在這個環境里沒有辦法迅速跟進,倒逼明星項目拿到溢出的資金后,迫切希望通過人效堆疊、通過員工的肉身壘起業務搶跑的進度,尤其面對產品、技術、運營乃至商業模式的貼身肉搏,只能一再壓榨團隊時間投入來換取喘息的空間——這也使得很多中國互聯網公司在高速成長期,從技術、產品到開發、運營的投入總體處于溢出狀態。
另一方面,一個不容忽視的壓力或許來自監管意志——在今年全國兩會上,“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其中,“不準加班”一度成為企業踐行“反內卷”的具體舉措。
等于說,大小周模式更像上一階段互聯網企業野蠻生長遺留下的“荼毒”——效率至上冷漠碾碎了員工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底層是被“燒錢暴力美學”遮蓋的個體犧牲。
對此,一位行業人士分析,“本質上還是成本與收益的綜合考量。在狂奔的年代,加班可以跑的比別人更快,加班帶來的收益蓋過了成本的投入;然而,互聯網下半場,單純的時間堆疊對業務產生的邊際收益越來越低,突破也越來越不易,甚至難以蓋過全員加班的成本,趨利的管理層審慎考慮后決定取消大小周,還能落個好口碑。”
一刀砍下去,去除兩大頑疾
當下,小紅書可能不再囿于一家具體公司,而成了一種時代情緒——移動互聯網產品超量曝光與造富浪潮涌過的黃金時代戛然而止,多少紙面財富未來及變現的大廠新貴悵然若失,當小紅書成為屈指可數仍能(通過上市)完成階級躍遷的(互聯網)標的時,大廠高 P 自然會在高薪魅惑下前赴后繼成為小紅書前行的“燃料”——就像最初騰訊、字節拔地而起時那般貪婪地攫取著人才。
值得玩味的是,不止一位獵頭/HR 向虎嗅表示,小紅書正成為圈內有名的人才“黑洞”。“這兩年永遠缺人,不管有沒有機會,很多大廠外流的求職者都會先給它投份簡歷試試” ——與此同時,還異化出另一個現象:不少裁掉的人又回到小紅書成為離職博主繼續生產內容,卷出一條大廠離職賽道,也算是二次參與小紅書生長內循環了。
恰恰是一輪輪員工的肉身接力,激發了小紅書近兩年用戶數據的爆發——2023 年初,小紅書官方口徑 MAU(月活躍用戶數)達 2.6 億,DAU(日活躍用戶數)剛破 1 億;而 2024 年初小紅書向投資人分享的年度數據顯示:2023 全年 MAU 達 3.12 億,是去年中國增長最快的大型社交媒體平臺。
光環籠罩下的小紅書,順勢在 2023 年悄咪咪裹上了盈利的“裘皮”——據知情人士消息稱,小紅書 2023 年營收 37 億美元,較 2022 年的 20 億美元增長85%;凈利潤 5 億美元、大幅超越年初預期的 5000 萬美元,較 2022 年(虧損 2 億美元)實現扭虧為盈。
然而,今日的小紅書更像是昔日字節跳動的鏡照——當企業高歌猛進發展到下一階段,高流動率成為企業必須要跨越的一道坎——如何保持企業文化、保證組織良性生長成為維持員工凝聚力與向心力不容忽視的議題。
除此之外,大廠還有一個長期被外界詬病的殺招:競業擴大化。
通俗來講,競業協議原本是公司通過限制員工跳槽競爭對手,來保護自身商業秘密的一種法律手段——競業限制期限內(不得超過2年)企業需按月給予勞動者經濟補償,補償標準一般為勞動合同解除或終止前 12 個月平均工資的 30%,且不得低于勞動合同履行地的最低工資標準;若員工違反競業協議,需將競業補償金全部返還,并賠償兩倍的近12個月的平均薪資。
起初,這項法律制度只被用于公司的“兩高一密”人員——勞動合同法規定競業限制必須適用于“高級管理人員、高級技術人員、其他負有保密義務的人員”。
然而,近年來,競業限制擴大化正在互聯網大廠成為常態,除了高管、技術人員外,實習生、勞務派遣、兼職、外包等人員也未能幸免被要求簽競業協議——惡性競業的報道更是層出不窮,不乏年輕求職者因為跳槽被原公司發起競業限制,進而索取數十萬、百萬,甚至千萬的天價賠償。
西南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教授熊暉等以“競業限制”為案由,對“無訟案例數據庫”中 2015 年- 2019 年的 556 份判決書作為實證分析樣本研究發現,在以“負有保密義務的其他人員”身份承擔競業限制義務的人員中,77% 是用人單位中最普遍的基層崗位員工,甚至包括保安、保潔、前臺等普通勞動者。
競業協議在具體實施場景中異化成企業剝削和控制員工的手段,面對無限擴張的競業禁止范圍、公司單方面確定的違約金數額,個體在某些情境下一度會淪為公司博弈的“犧牲品”——從這個角度去重新審視大廠的競業協議,到底是一種離職福利還是“賣身契”呢?
在這點上,小紅書是最為明確提出取消競業的互聯網公司——其在今天的全員信稱:“我們希望點亮一盞小燈,向環境發出不一樣的信號——不再通過競業限制個體流動,僅要求同學履行信息保密和不招攬義務,與大家建立更長期的關系。”
取消大小周,一場雙贏?
四年前,字節跳動 CEO 梁汝波公布了一份“大小周取消”的內部調研,1/3 員工支持,1/3 員工反對,甚至有新員工表示,“取消小周,每年損失 10 萬。”
今天,界面援引知情人士分析,取消大小周也會影響小紅書員工的收入。“邏輯上會降低 15% 或20%。因為一個月兩個小周是雙倍工資,等于多拿了 4 天工資。”
可能有讀者好奇,為什么媒體敘事里大小周主動權與決定權總在公司,員工就沒有選擇權嗎?答案或許殘酷,但無論主動或被動,大小周的決定權自始至終都不可能由員工決定。
一是,大廠業務高歌猛進時,員工業務分工高度精細化,早被馴化成一顆顆螺絲釘,一旦某個項目有人加班必然會關聯到其他人正在推動的工作,所以只能一個部門加班或者不加班——所有人被裹挾其中,只能疲于奔命向前沖。
《誰動了年輕人的周末》寫到,“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如今人們越來越能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異化。一方面,人們能夠認識到個人對于龐大的資本機器而言僅僅是一個螺絲釘;另一方面,對工作系統的反抗是不現實的”——翻譯成大白話,對身處大廠的許多打工人而言,即便取消大小周也不會讓工作總量減少,對很多人而言不過是換個地方加班。
二是,大廠如同一塊構造精密的瑞士手表,近萬個“齒輪”帶動著整個巨大機體的正常運轉。一旦有空轉、甚至停止運轉的齒輪傳導下去,會導致走時過快或過慢,這都會浪費公司巨大的人力、時間及糾錯成本,管理層必須從制度上最大限度保證每個齒輪咬合傳遞“精準”。
以小紅書為例,公司保持大小周的工作傳統就可以每年擠出近 20 個額外工作日,公司陷在一種快速生產——高速增長——快速生產的死循環中,這雖然會給員工帶來高負荷、長時間的工作承壓,但卻可以最大限度確保公司戰略與業務調整高效的執行力。
此外,大小周能在大小互聯網公司沿用至今,早就不是一種“雙向選擇”的結果了——很多大廠通過 “圈養”,最大限度緩和著員工的抵觸。
一位曾在大廠任職的資深 HR 向虎嗅分析:“營養豐富的三餐,下午茶、零食不限量供應,基礎娛樂設施配套齊全,10 點后下班還報銷打車費,單身年輕人在這樣的職場環境只要安心加班掙錢就行了,換做其他公司這些破事兒誰給你兜啊?說句不好聽的,一群進不來大廠、渾渾噩噩混日子的人為目標清晰的大廠年輕人操心。”
況且,大多數求職者早在面試時,就已經在心底反復權衡過利弊——說得殘酷點:想要“活少”就不要貪戀高薪,選擇高薪就不要奢望不加班。
所以,即便大廠取消大小周,大廠社畜們的壓力就會減少嗎?
大廠制度緣何被“異化”
很多人或許忘了,在烈火烹油一樣的 2012年至 2018 年,各大社交平臺討論最廣、各家公司效仿最多的其實是華為的狼性文化——早在 15 年前,華為曾整出來《奮斗者申請協議》,要求員工自愿放棄帶薪年休假、非指令性加班費。
華為以一己之力帶火了狼性管理和加班文化后,大廠加班制度逐漸成為諸多中小企業為員工畫餅的案例素材——諸如“北京一互聯網公司被曝工位旁支帳篷”、“某互聯網公司掛出‘不畏加班、不念下班’標語”這樣的新聞。
吊詭的是,事情逐漸向著更為荒誕的走向發展,不乏公司將加班與奮斗劃上了等號——可很多企業的毛病在于,給不起加班費卻試圖通過“上價值、盯考勤”的強制手段脅迫員工加班,這類企業你和它談工資,它和你談加班;你和它談加班,它開始跟你談效率。
說實話,并非所有企業都適合推行加班文化或者說奮斗文化。
在傳統行業,比如富士康,有訂單這種極大確定性的任務時才會要求工人加班,畢竟多組裝一臺手機就有一份錢;反觀互聯網企業,很多社畜加班情況則完全不同——一些小公司左突右奔,不過是為了跑通業務的盈利模型,進而拴住更多投資人;而諸如BAT這樣的大廠,則將很大一部分精力損耗在“部門墻”以及眼花繚亂的會議匯報上。
誠如某大廠員工對虎嗅吐槽的那樣,“當員工以搶到會議室作為一天工作的最高成就時,你很難不去思考組織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從這個角度看,加班反而變成了互聯網企業做大之后的“副作用”。
也就是說,此前互聯網企業確實在顛覆傳統企業模式,并培養出了更高效的組織,但是如今部分大廠組織架構復雜、人員冗余,這幫人效率低不說,人力成本還“賊貴”。
這其實能理解,大廠快速擴張時會把任務分解到每個部門變成具體的 KPI、OKR,不僅工作量,壓力也會從高往低層層累加,結果公司給員工說“我給你錢,你每天精神飽滿工作 10 小時”,先不說合不合理,問題是這現實嗎?
所以,形式主義加班成為打工人必須精進的一門課程(俗稱“摸魚”),并以此和公司斗智斗勇,相愛相殺,達成某種平衡。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互聯網企業逐漸滋生出一種非常冷血的“潛規則”,就是互聯網人的“ 35 歲困境”,很多人就因為年齡這個坎被老東家無情淘汰——反正對公司而言,既要“年輕”的頭腦,也要年輕的身體。
或許,正如《相約星期二》里老教授臨終前的感悟:“他們生活得太匆忙了,他們沒有找到生活的意義所在,所以在忙著尋找,他們得到了新的車子、新的房子、新的工作。但過后他們發現這些東西同樣是空的,于是又重新奔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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