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將最后一道西湖醋魚端上桌時，墻上的掛鐘正好指向七點。瓷盤邊緣凝結的水珠沿著青花紋理滑落，在米色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跡。

結婚十周年紀念日的燭光晚餐，此刻安靜得能聽見落地鐘的滴答聲。

鑰匙轉動聲從玄關傳來，陳默的西裝外套帶著初秋的涼意。他的目光掃過滿桌佳肴，在燭火跳動的光影里微微皺眉："我說過最近在減脂。"

"就今天破例一次好嗎？"林悅把溫好的黃酒斟進青瓷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

"我還有個視頻會議。"陳默轉身走向書房，黑色皮鞋踩過飄落在地的婚紗照，那是他們蜜月時在鼓浪嶼拍的。照片邊角已經卷起，像片被風干的玫瑰花瓣。

主臥雙人床的右側凹陷保持著昨夜形狀，林悅裹緊絲綢睡衣，聽見隔壁傳來鍵盤敲擊聲。這樣的夜晚持續了三年兩個月零六天——自從她發現懷孕那晚，陳默抱著被子去了客房。

晨光穿透薄霧時，林悅在閣樓整理換季衣物。樟木箱底露出個雕花烏木盒，鎖孔里插著半截生銹的發卡。二十封泛黃書信整整齊齊碼在靛藍綢布上，最上方是張邊角卷曲的黑白合照。

穿碎花布拉吉的姑娘站在西湖斷橋，細眉杏眼含著水波般的笑意。她身側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胸前別著杭二中校徽。照片背面鋼筆字洇著水痕："1976年秋，與青姐。"

"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陳默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向來淡漠的眼里翻涌著林悅從未見過的暗潮。他奪過木盒時，一張信箋飄落在波斯地毯上。

"小默，等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在飛往舊金山的航班上。不要責怪你父親停掉你的留學資助，要怨就怨我貪心，既想護你周全，又奢望能永遠站在你身旁..."落款處的"蘇青"二字被淚痕暈染成藍紫色的云。

林悅突然想起七年前那個暴雨夜，陳默渾身濕透地沖進家門，懷里緊抱著被雨淋濕的檔案袋。現在她終于明白，那疊蓋著杭州市檔案館公章的材料里，藏著怎樣驚心的往事——1961年出生的蘇青，竟比陳默年長十七歲。

梳妝臺最底層的抽屜發出輕響，林悅看著掌心的酒店票據。杭州香格里拉，每年9月16日，房號都是1808。手機相冊最近刪除欄里，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在靈隱寺燒香，銀杏葉落滿她云鬢，眼尾細紋里盛著跨越時空的溫柔。

"媽媽，爸爸說今天送我去迪士尼。"五歲的朵朵抱著草莓熊跑來，發梢沾著陳默常用的雪松香水味。兒童手表彈出新消息，林悅看著屏幕上的"已到達杭州東站"，忽然想起結婚時陳默說的誓言：

"我會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

落地窗外，今年的第一場秋雨來得又急又兇。林悅把二十封信放回烏木盒，輕輕扣上那個塵封十年的銅鎖。玄關處粉色行李箱輪子碾過婚紗照，照片里陳默的笑容正在慢慢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