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家鄉石磯鎮，是我們附近農村熱鬧的地方，其實也就一條主街，兩邊低矮的房子，沿街都是些小吃店、雜貨店、理發店、小賣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些附近的農民沿街擺攤，賣些蔬菜瓜果等農產品，大聲吆喝叫賣。

來來往往的行人，左看右看，駐足詢價。吆喝聲，說笑聲，自行車的鈴鐺聲，夾雜在一起，吵吵嚷嚷，充滿農村煙火氣。

那是1993年的春天，我在小吃店吃了一碗香噴噴的肉絲面，湯水喝得一滴不剩，抹了抹嘴，仍在回味肉絲面的味道。

小吃店是一對中年夫妻開的，在鎮上有些年頭，記得上初中時去鎮上玩，就喜歡來這家小吃店吃面，味道好，價錢實惠。

沒想到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喜歡來這家店吃面。

那對夫妻已有白頭發，滿臉皺紋，熱情和善地對顧客打招呼。

可不能小看他們，他們就憑著這家小吃店，養大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給他們蓋了房子成了家，完全稱得上是小康家庭。

所以說，人要有目標，不管是做小生意還是做一樣工作，都要踏踏實實，細水長流，遲早會做出一番成績。

想到自己的情況，我長嘆一口氣。

讀完初中后，我就沒讀了，這些年一直幫父母干農活。

18歲那年，我本想隨同村伙伴外出打工，父親生了一場大病，雖無性命之憂，不能做重活了，只能在家門口走一走，坐一坐，做些力所能及的輕活。

我下面有個妹妹，還在讀書，我不能眼看著母親一個人在田地里沒日沒夜地忙碌，想在家里幫幫她，就暫時不能外出打工了。

現實的選擇是在家鄉就近找個工作，又能顧到家里，兩不耽誤。

但是，九十年代初的家鄉，經濟落后，沒有什么工廠企業和商業，想找個合適的工作，確實不容易。

因此，我一般農閑時去建筑工地打打短工，農忙時就回家干農活。

想到自己已經22歲了，人生沒有具體目標，像這樣過日子挺沒勁的，對前途一片迷茫。

今天來鎮上，主要目的是買些種莊稼用的化肥，先吃個早餐，順便到處逛逛，看看有什么收獲。也是留個心，看下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小生意可以做。

逛了大半個上午，我才去了農資店，買了化肥，又買了幾樣農具，挑在肩上，準備走路回家。

我家離鎮上不遠，走路二十分鐘，對于像我這樣走慣了路的年輕小伙子來說，挑一副擔子，輕輕松松，走走停停，看看路邊的風景，自得其樂。

剛出農資店，就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耳邊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回頭一看，是初中同學趙春蘭。

也是邪了門了，我和趙春蘭初中畢業后有幾年沒見過面，在這一年里，卻遇上好幾回。

讀初中時趙春蘭還是個其貌不揚的黃毛丫頭，我和她說話不多，只知道她讀初中后也沒讀了，在家做家務、干農活。

一年前遇見她時，她說她在鎮上一家私人制衣廠上班，生意不好，上幾天班，在家休息幾天。不過，她倒覺得挺好，輕松一點，本來上班也不是為了賺多少錢，就是占占身子。等出嫁后有了孩子，自然是不會去上班了。

幾年不見，她不再是那個其貌不揚的黃毛丫頭，出落成眉清目秀、身材婀娜的大姑娘。

上次也是在鎮上遇見，被她宰了一頓，讓我請她在餐館吃飯，她大手一揮，點了好幾個菜。結賬時我有些肉疼，自己平時不怎么用錢，一下子破費這么多，真的成了冤大頭。

這次又遇見她，我想趕緊開溜，不能再被她當肥羊宰了。

我問她：“今天又沒上班？你去的是個什么破廠？”

她咯咯一笑，說道：“這樣很好啊，做兩天休息兩天，今天沒事在鎮上逛逛，又遇見你了，真是有緣。”

我忙說：“今天我沒空陪你亂扯了，我母親還等我回去干活，我先走了?！?/p>

她一把拉住我，說道：“鬼信你的話，現在哪有那么多農活，看你慢慢悠悠的，逍遙得很。”

遇上她真是無語，我正考慮如何脫身，她說道：“小氣鬼，不要你請客了，我昨天發了工資，請你吃一頓，順便有點事和你說一下?！?/p>

這敢情好，她要請客，我自然不會放過她，也多點幾個菜，宰她一頓。

我挑著擔子，和她一前一后，去了上次我請客的那家餐館。

我翹起二郎腿，對店家喊道：“大姐，拿菜單來，有什么好菜介紹一下?！?/p>

店家殷勤地拿菜單過來，向我介紹水煮魚和紅燒雞塊。

我咋咋呼呼地說：“魚和雞要現殺的，新鮮一點，貴一點都沒事?！?/p>

趙春蘭在一旁捂嘴大笑，我想到自己的做派，也樂不可支。

很快幾個菜上桌了，我又叫了一瓶酒，知道她不喝，自斟自飲。

這一年來我們打過幾次交道，是熟人了，沒有陌生感，邊吃邊聊，倒也愉快。

聊起以前上初中的情景，又聊到這些年的經歷，我們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了。也許要不了多久，我們都成家生孩子了。成家后各忙各的，不小心一二十年不見，就成了爺爺奶奶輩了，正所謂，人生苦短。

突然想起剛才趙春蘭說請我吃飯，還順便和我說點事，我笑著問她：“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說？不會是給我介紹對象吧？”

她忸怩了半天，對我說：“我家里給我說對象了，家庭條件很好，但我沒同意，覺得那個人太木訥，沒情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而且其貌不揚，比我大五六歲。”

我笑著說道：“你是要我幫你參考一下嗎？我沒見到他本人，不好說什么。不過，如果家里條件好，可以考慮一下，嫁過去直接做少奶奶，有人服侍，不用干活，多好。我是遇不到財主家的女兒，遇到了，長得丑一點沒關系，讓我做上門女婿都行。”

她撲哧一聲笑了，突然紅著臉說：“你不要貧嘴，我是和你說正經話。雖然初中畢業這么多年不見，這一年我們也就見過幾次面，吃過一次飯，我覺得你挺幽默，樂觀，和你聊天挺開心。你……覺得我怎么樣？”

我說：“你很好啊，比初中時漂亮多了，活潑大方，人見人愛。你不會是喜歡我吧？你對我也不是很了解，我有很多缺點，長相一般，家里窮，有時愛偷懶，人也小氣，怕花錢，還有些貧嘴。當然我的優點是，本性不壞，沒有害人之心。〞

她幽幽地說道：“就喜歡你這種坦誠的性格。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你愿意娶我嗎？你要是愿意，我就對我父母說，不要再給我說親了?！?/p>

我正襟危坐，也知道不能嘻嘻哈哈了，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還是有點突然，我回去想想，明天回復你，就在這里見面。我也知道，這不是兒戲，要對你一生的幸福負責?！?/p>

她點點頭，我們出了餐館，揮手告別。

當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徹夜未眠。

說實話，趙春蘭是個不錯的姑娘，為人熱情大方，善解人意，好相處，長得也端正。按理說，“女追男隔層紙”，我的條件也就這樣，沒有什么好糾結的。

主要是當時人還年輕，才22歲，總認為人生有更多選擇和可能性，不想早早被婚姻羈絆。

快到天明時，我拿定了主意。

人生是有很多選擇和可能性，誰都看不到以后，為什么不抓住眼前的幸福呢？為什么不腳踏實地呢？為什么要好高騖遠、放棄唾手可得的愛情呢？

上午我去了鎮上，在餐館門口見到了趙春蘭，見她眼睛紅紅的，估計也是一晚上沒睡好。

我們進了餐館坐下，我拿起菜單，點了幾個價錢貴的招牌菜，讓店家快點上菜。

趙春蘭一臉擔心地說：“你不會又要宰我一頓吧？我的工資不高的。〞

我對她說：“放心吧，今天我請客?！?/p>

她問我：“你今天變得這么大方？”

我笑著說：“那是肯定的，請未來的老婆吃飯，當然不能小氣?！?/p>

趙春蘭笑靨如花，眼睛里淚光閃爍，飽含著幸福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