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5年夏天最燥熱的午后,我站在海拔3700米的營區大門前,攥著退役軍人優待證的手心全是汗。哨兵槍刺上的寒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就像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站崗時,老班長擦拭的那柄五六式沖鋒槍。"同志,沒有接待單位不能進。"年輕哨兵的聲音裹挾著高原的風,把我從回憶里拽了出來。身后七歲的兒子正拽著我的衣角問:"爸爸,這就是你當兵時住的大城堡嗎?"我望著鐵門里熟悉的訓練場,突然想起1998年那個飄雪的清晨——我背著行囊走出這道門時,墻上還刷著"扎根高原,獻身使命"的標語。
記得剛退伍那幾年,我總在夢里回到這片土地。晨跑的號聲會突然在耳邊炸響,驚醒時才發現自己躺在河北老家的土炕上。去年整理舊物翻出三等功證書時,兒子指著褪色的照片問:"這個戴大紅花的叔叔是誰?"那一刻我猛然意識到,是時候帶他看看父親曾經戰斗過的地方了。
可現實遠比想象殘酷。我們輾轉三天才從成都飛到拉薩,又坐八小時越野車才摸到營區。同行的銀行同事老張直揉太陽穴:"老陳你當年就在這種鬼地方當兵?"我沒接話,只是貪婪地盯著車窗外掠過的經幡。轉過最后一道山梁時,我差點喊出聲——遠處山腰上那片迷彩色的建筑群,可不就是我們旅的營區!
"證件齊全也不行?"我第N次把優待證和退伍證遞向哨兵。小戰士腰板筆直如松:"報告老兵,現在實行智能化管控,必須對接機關接待。"兒子仰頭問我:"爸爸,你的戰友都退休了嗎?"這話像根針扎在心上。是啊,當年睡上下鋪的兄弟,帶我們沖四百米障礙的連長,還有總把紅燒肉藏我碗底的炊事班長老王,他們現在在哪?
突然想起轉業時宣傳科劉干事的話:"以后想回來就找我!"顫抖著撥通那個存了十五年的號碼,等待音每響一聲,記憶就翻涌一重。那年暴雪封山,我們被困哨所37天,是劉干事帶著牦牛隊送來給養;那次演習我高燒40度,是他連夜開車送我去總院......"喂?老陳!"熟悉的聲音炸響的瞬間,我喉頭突然哽住。十分鐘后,作訓處王處長小跑著趕來,他胸前那枚"衛國戍邊"紀念章在陽光下晃得我眼眶發酸。
穿過門禁時,智能閘機"滴"地掃描我的瞳孔。王處長指著新式迷彩服苦笑:"現在咱們都改數字化單兵系統了,你當年那套棉大衣早進榮譽室嘍。"訓練場上,無人機正在低空編隊,戰士們手腕上的智能終端閃著藍光。兒子興奮地指著攀登樓:"爸爸快看!蜘蛛俠!"抬眼望去,兩個身影正順著玻璃幕墻疾速而上——那分明是我們當年用麻繩練了半年的攀登課目!
走到三連宿舍樓前,我忽然挪不動步子。二樓第三個窗戶,那個用紅漆描著"猛虎三班"的窗臺還在!1998年退伍前夜,我們十幾個老兵就是趴在這里,就著月光分抽最后一包紅塔山。現在窗臺上擺著盆格?;ǎ埸S的花瓣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在點頭致意。
食堂飄來熟悉的蔥油香,我鬼使神差摸向作訓服口袋——空的。王處長笑著遞來飯卡:"現在刷臉支付了。"不銹鋼餐盤里的青椒肉絲讓我鼻頭一酸,二十年前就是這個味!只是掌勺的再不是總往我碗底藏肉的老王。"王班長他......""前年肺癌走了。"我手一抖,筷子"當啷"掉在盤子上。窗外白楊樹沙沙作響,恍惚間又聽見老王扯著嗓子喊:"小陳!過來端病號飯!"
走到榮譽室時,兒子突然指著墻尖叫:"爸爸!爸爸!"玻璃展柜里,1998年集體三等功的名單上,"陳衛國"三個字赫然在目。照片里二十歲的我正咧嘴笑著,背后是覆滿積雪的雷達站。王處長輕聲說:"去年改建時,旅長特意囑咐要把老兵們的功勛擺中間。"
夕陽西下時,我們站在觀禮臺上看降旗。晚風卷起迷彩服的衣角,我下意識挺直腰板。遠處雪山泛起金邊,一如當年授銜時看到的日照金山。兒子突然扯我袖子:"爸爸你怎么哭了?"我抹了把臉,發現作訓處長也在偷偷揉眼睛。山腳下,新換裝的巡邏車正在集結,車頂的北斗終端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下山路上,兒子趴在我耳邊說:"我長大了也要來這里當兵!"后視鏡里,營區大門漸漸縮成個小黑點。我突然明白,那道鐵門攔得住肉身,卻永遠攔不住流淌在血液里的軍魂。就像老王藏在紅燒肉里的疼愛,像劉干事翻雪山送來的罐頭,像此刻后座上沉沉睡去的男孩——有些東西,哨兵不用檢查證件也能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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