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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馬克西米連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

1832年7月6日，馬克西米連出生于奧地利維也納的美泉宮，是奧地利的弗蘭茨·卡爾大公與巴伐利亞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索菲公主的第二個兒子。

他父母倆的名字，拗口又陌生，但說起他的親哥哥，也就是他父母的第一個兒子，大家可能會更熟悉一些——弗蘭茨·約瑟夫一世。

弗蘭茨·約瑟夫，奧地利帝國及奧匈帝國皇帝，在位長達68年。

弗蘭茨·約瑟夫身邊的兩個人可能比他本人還要有名些：

他的妻子是伊麗莎白·亞美莉·歐根妮，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茜茜公主”——是馬克西米連的嫂子。

他的侄子是斐迪南大公，也就是那個被刺殺后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也是馬克西米連的侄子。

作為歐洲歷史上統治領域最廣的王室——哈布斯堡王朝（曾統治神圣羅馬帝國、西班牙帝國、奧地利大公國、奧地利帝國、奧匈帝國）的重要男丁，馬克西米連自然從小被小心呵護，寄予厚望。

2

不過，馬克西米連和自己哥哥的性格似乎不太一樣。

哥哥約瑟夫雖然天資一般，但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奧地利帝國的正統接班人，所以勤奮刻苦，一直兢兢業業。18歲繼承帝位后，每天工作超過12個小時，一直用冷水洗澡。

相比較之下，作為弟弟的馬克西米連肩上壓力就沒那么大了，活得也就更放飛自我一些。

馬克西米連從小似乎就顯示出高于哥哥的智商，但他主要把這個用在了藝術上，如果有閑暇的精力，他對科學尤其是植物學更感興趣。換句話說，他的發展軌跡，和他家族的需求并非走在一條道上。

青年時期的馬克西米連

但是，他畢竟是生在王家，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要做的。

馬克西米連成年后加入了海軍——他對海軍事業也不討厭——很快就被提升為了奧地利帝國的海軍總司令。1857年，25歲的馬克西米連被哥哥任命為倫巴第和威尼斯總督，當上了一方諸侯。不過，在自己的轄區，作為自由主義者的馬克西米連一直施行寬松的管轄政策，這讓哥哥約瑟夫很不滿意，再加上意大利的獨立運動日益高漲，所以兩年后就解除了他的這個職務。

不過，雖然在仕途上一塌糊涂，但馬克西米連在25歲這年收獲了自己的愛情和婚姻——他和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的女兒夏洛特公主結婚了。

夏洛特公不僅僅是名門之后，其實也有自己的追求。看到自己的妯娌茜茜公主如此風光，同樣年輕美貌的夏洛特公主的心情還是有一點復雜的，而她的希望，就寄托在了自己的丈夫馬克西米連身上。

夏洛特公主

一個在政治上生性懶散的丈夫，碰到了一個有追求的妻子，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上帝很快就給他們拋過來了一個機會，這個機會的名字，叫“墨西哥”。

3

先來說說1850年代的墨西哥吧。

那個時候，墨西哥剛剛在“美墨戰爭”中被強悍的美國人胖揍了一頓，前后丟掉了包括加利福尼亞大部分、內華達、猶他的全部地區，科羅拉多、亞利桑那、新墨西哥和懷俄明部分地區——總共加起來有23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相當于自己國土面積的一半。

黃色部分和黑色部分，為墨西哥前后割讓給美國的國土。

對外戰爭的失敗，勢必會帶來國內政局的動蕩。

經歷了一系列的動蕩和政變，一個新的墨西哥共和國在1857年誕生，又經歷了一系列動蕩之后，1858年，印第安人胡亞雷斯成為了臨時總統。

胡亞雷斯上臺后，立刻開始實施改革，主要針對對象就是在墨西哥一手遮天的天主教會勢力：他開始大量沒收教會的土地和資產，打擊大資本家和大地主集團。這樣的行為難免導致反抗勢力的出現，于是墨西哥再一次陷入了內戰的戰火。

到了1861年，胡亞雷斯的政府軍終于取得了對叛軍壓倒性的優勢，他本人也正式當選為總統。但上任后的他發現了一個嚴重問題：

連年征戰，讓墨西哥的國庫見了底——整個國家沒錢了。

怎么辦？胡亞雷斯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暫停償還歐洲的英國、法國、西班牙等國家借給墨西哥的外債兩年。

原本就惱怒胡亞雷斯打擊天主教勢力的歐洲列強，這下被徹底激怒了：你打老子們的臉，還想賴老子們的錢？！

胡亞雷斯

于是，以法國的拿破侖三世為首，法英西三國直接派兵武裝侵入了墨西哥。面對歐洲列強的聯軍，胡亞雷斯的政府軍無力抵抗，只能退出了首都，躲到了北部去打游擊了。

但是，控制墨西哥的拿破侖三世，卻又不想吃相太難看——他想找個歐洲派過去的傀儡當皇帝，代管墨西哥。

想來想去，拿破侖三世想到了一個人。

于是，他就開出了一張“墨西哥皇帝招聘啟事”：

首先，這個人必須是一個天主教徒。

其次，這個人必須是歐洲王室成員。

第三，這個人必須和出兵的法國、英國、西班牙沒有任何瓜葛。

第四，這個人必須得到拿破侖三世本人的同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張量身定制的招聘啟事。拿破侖三世心目中也確實早就有了合適的人選：

哈布斯堡家族的馬克西米連。

4

當機會放到面前的時候，馬克西米連其實內心是拒絕的。

對歐洲而言，北美大陸那么遠，墨西哥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歐洲王室成員都不會愿意去那里，雖然馬克西米連對那里有那么一個動心的理由——他對那里的熱帶雨林植物研究很感興趣。

但是，他的妻子夏洛特公主卻有不同的看法。

對于夏洛特公主而言，她并不在乎去萬里迢迢的遙遠國度，她看重的是丈夫將獲得的那個皇帝頭銜——這樣一來，她的稱謂就改成“皇后”了。

不過，與妻子的極力鼓動相比，哈布斯堡家族的大部分成員卻反對馬克西米連去墨西哥。

最激烈反對的是馬克西米連的母親蘇菲皇太后，她認為自己這個兒子本性善良，沒有政治手腕，絕不適合去統治一個陌生的國度。哥哥約瑟夫并沒有母親那么態度強硬，但表示如果弟弟要去的話，就必須放棄對奧地利帝國的皇位繼承權。

在馬克西米連搖擺不定的時候，拿破侖三世給他吃下了一顆至關緊要的“定心丸”：

拿破侖三世聲稱，他們在墨西哥做了一份民意調查，墨西哥的民眾都非常期盼以開明著稱的馬克西米連去做他們的皇帝，施行仁政，救萬民于水火。

這是真正打動馬克西米連的地方：他希望成為一名深受百姓愛戴的君主。

被評價為“志大才疏”的拿破侖三世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希望他去做皇帝的，只是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的那些天主教權貴和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就墨西哥全境而言，民眾早就厭惡“君主制”了。

1864年，馬克西米連終于做出了決定。

在這一年的4月，他攜帶者自己的妻子夏洛特公主和一干隨從，登上了前往墨西哥的大船。

他決定去新大陸做一個有別于歐洲舊大陸的開明君主。

在橫跨大西洋的航行途中，馬克西米連并沒有去翻閱關于墨西哥這個國家的資料，而是一直在撰寫關于規范今后墨西哥法院禮儀的制度。

他覺得，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5

初到墨西哥，一切都是順利的。

馬克西米連順利加冕墨西哥皇帝，成了馬克西米連一世。妻子夏洛特也如愿成為了皇后。

他們將自己的的宮殿設在墨西哥城郊外的查普特佩克山上，為此，馬克西米連特地開辟了從查普特佩克到市中心的馬路，并命名為“皇帝大道”。

皇宮雖然高高在上，但皇帝馬克西米連認為自己的心，是和墨西哥老百姓連在一起的。

登基之后，馬克西米連就開始了一系列的改革：

他開始大量沒收天主教會的土地，同時限制大莊園主、大資本家的利益，大力加強墨西哥的基礎建設。

在馬克西米連登基一周年的時候，他簽署了一個《墨西哥帝國臨時法規》。在法規中，他宣布墨西哥采取“溫和的世襲君主政體”，并表示雖然君主必須是天主教徒，但信仰自由是墨西哥人權的一項重要內容，“皇帝的政府”將保證“帝國全體居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這部憲法還規定了勞動自由，明確禁止債務勞役制。勞動者勞動者有權隨意離開他們的雇傭場所，不管他們是否欠雇主的債務；限制工作時間和使用童工，禁止對勞工實行體罰；允許小販進入大莊園向債役雇農兜售貨物，等等等等。

成為皇帝的馬克西米連一世

這一系列的改革政策，讓當初“苦盼王師”的墨西哥天主教會和大資本家利益集團傻眼了：這是又請回來一個仇家來虐我們嗎？

不僅如此，馬克西米連還向在北方打游擊的胡亞雷斯拋出了橄欖枝：

歸來吧，歸來喲，我任命你為帝國首相，只要你承認我的皇帝之位，讓我們共同建設和諧美好的墨西哥。

面對這份邀請，胡亞雷斯回答了一個字：呸！

馬克西米連收獲的，不僅僅是胡亞雷斯的白眼，還有原先支持他的天主教會勢力和大資本家集團的動搖。而作為墨西哥民眾而言，他們并不希望歐洲派一個皇帝來管他們——不管這個皇帝準備做什么。更何況，馬克西米連還面臨強大的鄰居的威脅：美國政府明確表態，不希望墨西哥出現帝制，開歷史的倒車。

幾頭都不討好的馬克西米連，就這樣默默支撐到了1865年。他并沒有趁此機會，借奧地利、比利時和法國的兵力，徹底剿滅胡亞雷斯以絕后患，而是默默地希望能多做幾件好事，改變墨西哥民眾對他這個“空降皇帝”的看法。

但是，情況并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糟。

6

1865年，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首先，美國的“南北戰爭”結束了。美國人終于可以開始騰出手來，管一管自己鄰居家的事了。美國向法國提出要求：不要再支持墨西哥的帝制了，你們這是在讓全世界看笑話。

其次，不等美國人要求，法國人自己其實也撐不住了。在歐洲，新崛起的普魯士咄咄逼人，歐洲大陸的霸主之戰一觸即發，法國開始從全世界各地抽調兵力回國，準備和普魯士決一死戰。

第三，馬克西米連的祖國奧地利，已經被普魯士狠揍了一頓了。在1866年的“普奧戰爭”中，外強中干的奧地利帝國一敗涂地，有人甚至提出了讓馬克西米連哥哥約瑟夫下臺，讓他回國繼任的主張。

第四，馬克西米連的岳父，也就是皇后夏洛特的父親也去世了，這也意味著馬克西米連失去了來自比利時的支持。

而這時候，一直在北部盤踞的胡亞雷斯的游擊隊，開始發動反攻了。

在這種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馬克西米連有一個最明智的選擇：宣布退位，回到歐洲。

但是他和妻子都不肯。

馬克西米連和夏洛特的訂婚照

夏洛特皇后率先回到了歐洲，前往法國游說——勸阻拿破侖三世不要從墨西哥撤軍。但是，幾經努力后，失敗了。眼看無法從歐洲要到援軍，夏洛特皇后選擇不回墨西哥了。

到了這樣的最后關鍵時刻，馬克西米連依舊不愿意離開。

在胡亞雷斯軍隊的攻擊下，忠于皇帝的軍隊節節敗退，在1867年2月退到墨西哥西北的小城克雷塔羅。在那里堅守了三個月后，彈盡糧絕的馬克西米連決定出城突圍。

但是，在突圍的戰斗中，墨西哥皇帝被俘虜了。

7

被捕后的馬克西米連，隨即被宣判為“顛覆國家罪”。

那是一個要執行槍決的罪名。

消息一出，歐洲震驚。

歐洲的各國君主都紛紛給胡亞雷斯寫信，希望不要槍斃馬克西米連。美國的總統約翰遜也致信胡亞雷斯，認為完全沒有必要殺死皇帝。就連當時的歐洲大文豪雨果都寫信給胡亞雷斯，勸他刀下留人。

但是，胡亞雷斯的回答還是一個字：呸！

事實上，胡亞雷斯對馬克西米連并沒有太大的惡感，甚至還挺欣賞皇帝的很多政策。但是，此時的馬克西米連已經成為了一個符號，他代表的是君主制，代表的是歐洲列強的干涉。

所以，留給馬克西米連的，只有死路一條。

1867年6月19日凌晨3點，最后的時刻來臨。

35歲的馬克西米連穿著黑色制服，胸前佩帶著哈布斯堡家族繼承自勃艮第公國金羊毛騎士團的金羊毛勛章，面色平靜。

據說在行刑前，馬克西米連把自己的帽子交給了自己的匈牙利廚師，叮囑他：

“把這個交給我的母后。請轉告她，我在臨終前仍然思念著她。”

然后，馬克西米連與行刑隊成員一一握手，然后主動站到離他們幾米遠的矮墻前，喊了一句：

“我愿寬恕天下人，但愿天下人能寬恕我，為了國家的利益，我甘灑熱血，墨西哥萬歲！獨立萬歲！”

行刑官舉起了指揮刀。馬克西米連又喊了一聲，指著自己的胸膛：

“孩子們瞄準了，瞄準正前方！”

槍響。倒地。身亡。

臨終前，有人聽到馬克西米連的最后一句低語：

“天哪！（Hombre!）”

法國著名印象派畫家馬奈的油畫名作《槍斃國王馬克西米連》。在 畫上，馬克西米連身后站著的是兩個一同被俘的將軍，而他是戴著帽子的。

8

馬克西米連的死，震驚了歐洲的王室。

整個哈布斯堡家族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馬克西米連的尸體經過幾個月才運回奧地利。第二年，奧匈帝國為他舉行了國葬，他的尸體被最終安葬在維也納的皇家墓室。

不過在墨西哥，沒有人關心這件事。

馬克西米連在位時開拓的那條橫穿墨西哥城市中心的大道，后來成了墨西哥城最著名的一條大道。但是，墨西哥民眾并不是用來紀念這位皇帝的，而是用來紀念胡亞雷斯的。

大道的名字，也早已不叫“皇帝大道”，叫“改革大道”。

本文主要參考來源：

1、《生未百年 死不孤獨 ——墨西哥革命與苦命皇帝馬克西米連》（“無定向寫作癥”，搜狐網，2018年2月7日）

2、《多年之后，當墨西哥皇帝馬西米連諾面對行刑隊 》（楊健，藝術國際網，2016年10月20日）

3、《墨西哥第二帝國統治合法性探尋研究》（陳淑紅，福建師范大學，2013年6月5日）

4、維基百科 “馬西米連諾一世”詞條（注：“馬克西米連”（Maximiliano），也有譯作馬西米連諾）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