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洛的妹妹卓央慢慢長大，到了四五年級時，已出落成了個美麗羞澀的少女，不大喜歡跟我和次洛玩兒了。她特別喜歡的母牦牛“牛魔王”也從一頭“雅瑪”（兩歲的母牦牛）長成了一頭成熟強壯的母牦牛。

自從“牛魔王”的一只犄角被鋸掉，變成了“獨角獸”的它也變得乖順了許多，有了些大家閨秀的味道。它不再輕易闖入院子，虎視眈眈地覬覦次洛阿媽種植在花盆里的蔥苗和韭菜——高寒的故鄉鐵卜加，不適合蔬菜生長，但每每到了春天，每家每戶還是要在花盆里種上一些蔥苗或韭菜，白天陽光燦爛時，把花盆搬出屋外，讓它們充分享受日光浴，伴隨太陽落山，即刻把它們搬到室內，不讓它們經受夜晚的低溫和清寒。如此，從天氣漸暖的春天到整個兒夏天，我們的飲食里也就有了一點兒新鮮的綠色。在荒蕪的初春，忽然有了這樣一小片青草一樣鮮嫩的綠色，這對牛羊們也是極大的誘惑。次洛家的母牦牛“牛魔王”還不是“獨角獸”的時候，總是盯著他阿媽種在花盆里的蔥苗和韭菜。有好幾次，它趁人不備，偷偷潛入次洛家的院子，舌頭一伸，便把曬著陽光浴的蔥苗和韭菜卷進了嘴里。它的行為，氣壞了悉心侍弄著這些綠苗兒的次洛阿媽，這也成為了它被鋸掉一只犄角的主要起因。失去一只犄角的“牛魔王”， 樣子慢慢淑女了許多，也不再翻越大河彼岸的網圍欄去啃食種植在那里的青稞苗了，它的眼眸里時時露出嬌羞的神色。

那年冬天，它懷孕了，也就是說，來年春天，它要做媽媽了。這讓卓央高興不已。過了藏歷年，她便開始掐著指頭算著“牛魔王”產下一頭小牛犢的時間，盼著它順利地當上媽媽。這也成了次洛的企盼。次洛的企盼，不像卓央那么簡單，他更想知道，“牛魔王”會產下什么樣的一頭小牛犢。因為讓“牛魔王”有了小寶寶的，是一頭金黃色的種公牛，這是一頭野血牦牛，它有一條碩大的黑色尾巴，奔跑的時候，喜歡把尾巴揚起來，高高地舉在背上，尾巴上長長的牛毛呈放射狀支棱著，隨風飄揚，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像一面黑色的旗幟！”有一次，夕陽西沉，到了牧歸時，家家戶戶都把各自家的牛羊趕回家里。一時間，牛羊四蹄下飛揚起的塵土被陽光打亮，整個村莊被淹沒在一片金色的煙塵當中，就像是燃燒起來了一樣。牛羊群在煙塵中涌向村莊，那一頭金黃色的野血牦牛鶴立雞群般飛奔在所有牛羊的最前面，它高高揚起的尾巴在飛揚的煙塵里勾勒出了一道顯耀的剪影。我看著從遠處飛奔而來的牛羊群，看著跑在最前面的野血牦牛，看著它高高舉在背上的牛尾巴，便由衷地贊嘆了一句。站在我身邊的次洛立刻對我的說法表示反對。他說：“那明明是一把打開的鐵扇。”他接著對我說：“它有一把鐵扇，所以它就是鐵扇公主，是‘牛魔王’的丈夫，它們是兩口子！”

“你搞混了，在《唐僧喇嘛傳》里，鐵扇公主是‘牛魔王’的老婆，而不是丈夫！”我立刻對次洛說。

“但在現實中恰好相反。”次洛回答說，“何況，它的鐵扇可以熄滅太陽，就像鐵扇公主的鐵扇可以熄滅滾燙的火焰山一樣。”次洛剛剛說完這句話，太陽就沉沒在了西山，燃燒著的煙塵瞬間熄滅，夜色籠罩了整個村莊，氣溫驟然清冷下來。而此刻，那頭野血牦牛也已經回到了它的主人家，悄然放下了它高揚的尾巴，就像是鐵扇公主把她的鐵扇藏在了嘴里。

“那么它們生下的小牛犢一定是紅孩兒了？”

“一定是紅孩兒，不論是公牛犢還是母牛犢。”次洛說。

原標題：《龍仁青：鐵扇公主是公牛》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來源：作者：龍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