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老式立柜的雕花縫隙,我在整理母親遺物時,意外抖落出一方素白棉麻手帕。半枯的茉莉花瓣從褶皺里簌簌飄落,二十年前的梅雨季突然漫過記憶堤壩——那年父親在腫瘤病房握著母親的手說:"等茉莉開了,我帶你回蘇州聽評彈",可終究沒等到下一個花季。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著茉莉香囊的氣息,是我對愛情最早的具象認知。母親總在探視時帶著新鮮茉莉,說父親年輕時總把花枝別在她護士服的第三顆紐扣上。1998年的住院部沒有空調,父親用病歷紙折成小扇,手腕上還留著化療留置針的膠布痕跡,卻堅持要給倚在床邊的母親送風。他們之間流淌著某種寂靜的轟鳴,像臺風來臨前低垂的云層,把生離死別都消融在相視一笑里。
這種具象化的情感張力,在快餐式戀愛泛濫的今天顯得尤為珍貴。我常在地鐵里遇見爭吵的情侶,女孩攥著蔫萎的玫瑰控訴男友忘了紀念日,卻看不見對方背包側面插著給她買的胃藥。就像此刻掌心的手帕,當年母親用它裹過滾燙的中藥罐,擦過父親咯血的手背,細密針腳里浸透的何止是茉莉香。
故事的轉折藏在手帕夾層的老照片后。泛黃的相紙里,穿白大褂的少女踮腳給病床上的青年別茉莉,窗外暴雨如注,窗臺上的搪瓷缸卻插著三兩支新折的花——那分明是我從未見過的父母年輕時的模樣。照片背面鋼筆字洇著水痕:"1975.7.23,臺風天偷折醫院花圃的茉莉,小護士生氣的樣子比花好看。"
當我在舊物市場遇見握著同款搪瓷缸的老先生時,時空突然泛起細密的漣漪。他顫巍巍指著缸底"滬市第六醫院"的鋼印,說這是當年偷偷養茉莉的證物。"你母親總說我糟蹋花草,可沒有那些越獄的茉莉,我早死在第三次化療了。"老人從帆布包掏出玻璃瓶,七十年代的茉莉標本在福爾馬林里綻成永恒。
這種跨越時空的情感呼應,讓圍觀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老人告訴我,父親臨終前托他保管的鐵盒里,存著365顆茉莉種子。"他說等醫療技術發達了,要帶素芬去種一片茉莉花海。"鐵盒銹跡斑斑,內壁用手術刀刻滿"化療第47天,她說茉莉香能止痛"之類的瑣碎記錄,比任何情書都驚心動魄。
暮色漸濃時,老先生把搪瓷缸輕輕放在我帶來的手帕上,兩個跨越半個世紀的信物終于重逢。夜市燈火次第亮起,照見玻璃瓶里懸浮的茉莉花瓣,像無數凝固的星光。或許真愛從來不需要宏大的敘事,它藏在手帕的每道褶皺里,在搪瓷缸的每塊斑駁里,在某個臺風過境的深夜,兩個靈魂為彼此點燃的微芒里。
歸途經過花店,我買下最后幾枝茉莉。賣花姑娘抱怨臺風要來了花期太短,我忽然想起父親病歷本上的字跡:"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我要在茉莉香里聽她說早安。"有些愛意像茉莉,沉在歲月里卻愈發清冽;有些承諾像根系,越是狂風暴雨越要抓緊土壤。而這,或許就是情感最本真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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