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陽光斜斜切過窗欞時,我正蹲在閣樓翻找舊物。樟木箱底泛黃的信紙突然簌簌墜落,驚醒了沉睡二十年的往事。那些被歲月揉皺的紙頁上,褪色的鋼筆字跡洇開細小的裂痕,卻讓記憶里母親織毛衣的剪影愈發清晰。
那年我十六歲,總嫌母親織的毛衣土氣。深秋返校前夜,她執意要給我添件厚外套。臺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竹針在指間翻飛如蝶,毛線團滾過木地板的聲響混著她絮絮的叮囑:"天冷要蓋好被子,食堂飯菜咸就帶白粥......"我煩躁地打斷:"別人都穿商場買的,您織的像補丁。"她手一顫,毛線針在食指劃出血痕,殷紅的血珠滲進灰毛線,像朵未開敗的梅花。
此刻摩挲著箱底那件起球的灰毛衣,突然明白母親為何總說"織毛衣要順著毛線脾氣"。她把晨昏四季都織進了經緯線里——春日的柳絮落在毛線團上,夏夜的蟬鳴織進針腳間隙,秋雨敲打窗欞的節奏化作花樣紋路,冬雪覆蓋的清晨凝成衣領處密實的針法。那些被我嫌棄的"補丁",原是她拆了舊毛衣反復試織的痕跡。
去年深秋整理遺物時,我在她枕下發現本泛黃的日記。1998年11月23日那頁寫著:"女兒嫌毛衣難看,手指被針扎出血。其實毛線店那件更暖和,但她爸手術后不能干重活,還是省著點用毛線吧。"淚珠突然砸在紙頁上,暈開了二十年前的墨跡。原來母親早把尊嚴織進了毛線里,那些被我錯認的"補丁",是她不動聲色的愛意。
暮色漫進閣樓時,我把灰毛衣輕輕鋪展在膝頭。毛線縫隙間還纏著幾根銀白發絲,像時光抖落的塵埃。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恍惚又見母親在燈下織毛衣的身影。她總說"毛衣要順著毛線脾氣",卻從沒說過自己的脾氣早被歲月磨成了毛線團里沉默的絮語。
此刻我終于懂得,有些愛意不需要言語,就像舊毛衣上經年的褶皺,藏著穿不透的溫度。那些被我們錯認的"補丁",原是歲月精心縫制的勛章,每一道裂痕都在訴說:所謂親情,不過是把最笨拙的溫柔,織進最漫長的光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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