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都市劇中遭遇生活打擊的中年女性,逐漸被固化為一種勵志符號的時候,《蠻好的人生》正在對此完成一次新的重構,試圖去再現一種不夠體面、不夠颯爽,但也絕不苦情的真實生活狀態。
作者|魏僑\作者|丁宇
五年前在《安家》里賣房子,三年前在《理想之城》里搞土建,這一次孫儷又在《蠻好的人生》里賣起了保險。
都市劇留給娘娘深耕的行業已經不多了。
劇中,孫儷飾演的胡曼黎從“保險女王”跌落谷底,在丈夫出軌、事業崩盤的雙重打擊下,努力奮起,與職場新人薛曉舟(董子健飾)組成搭檔,以市井智慧與行業洞察重新搭建起自己的事業版圖。
然而,《蠻好的人生》并不是一部“爽劇”。胡曼黎的努力和成長的過程被看見,但每一步都很艱辛,這其中有復雜,有曲折,有失敗,還有偶爾穿插的生活智慧和詼諧幽默。或許最后她擁有了蠻好的人生,卻與常規意義上的“爽感”不同,而是更接地氣、更有生命力。
導演汪俊在劇中展現了保險行業不為人知的一面,也打破了以往大眾對保險從業者的刻板印象,但他并沒有將《蠻好的人生》定義為職場劇,“我認為它還是一個民生劇,一個充滿了溫暖現實主義的民生劇,是一個非常治愈的戲。”
這也是相比于傳統意義上的大女主,胡曼黎顯得很不同的原因,她并不完美,也沒有金手指,反而優點和缺點都很鮮明。當都市劇中遭遇生活打擊的中年女性,逐漸被固化為一種勵志符號的時候,《蠻好的人生》正在對此完成一次新的重構,試圖去再現一種不夠體面、不夠颯爽,但也絕不苦情的真實生活狀態。
當女主角有了“生命力”
開局丈夫出軌,事業一落千丈,胡曼黎遭遇的困境在國產都市劇中極具典型性。不同于《辣媽正傳》里時尚前衛的夏冰,也不同于《理想之城》里質樸沉穩的蘇筱,這次孫儷的角色被導演汪俊稱為更接地氣、更真實的職場女性,“她那一套市井哲學和生存法則跟現在的職場女性更加接近,她身上有一種呼吸感,她就在就像你身邊的左鄰右舍,你的同學、朋友、同事一樣。”
胡曼黎的出場并不討喜,她在鏡頭前拼命展現自己的成績,利用丈夫的教授身份標榜自己的人設,短短一場戲就將她的虛榮與市儈鮮活地呈現出來,但這份虛榮市儈也恰恰源于她身上“生”的力量。因為她表面的光鮮靚麗,是她從底層開始奮斗,一手一腳掙來的。所以她高度認可自己的能力地位,也對金錢名利有著直白的追求和渴望,這種從自我認同中產生的強大主體性,因為直面欲望而具備的主觀能動性,在國產劇的女主角中相當稀缺。
因此在遭遇婚姻事業的連番打擊之后,胡曼黎不需要去喊找回自我或活出自己價值的口號。被開除就去找新的機會,被行業除名就找新人合作談分成,缺錢了就去賣車、賣包,能屈能伸,“生存”就是她在谷底奮起的目標和動力。“胡曼黎是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她很頑強”,汪俊在采訪中這樣形容胡曼黎,“她就像荒野的小草,給一點兒陽光,給點兒雨露,她就能成長”。
觀眾很難在劇中獲得非常利落的“爽劇”體驗,遭遇情感背叛胡曼黎也會拙劣地試圖挽回,在夜里暗自痛哭,被對手暗害時找不出始作俑者,罔論正面打敗對方。
生活里往往沒有勝負,更多的時候努力掙扎的結果只是生活本身。“我們非常真實地在寫女主角怎么樣一步一步地、從低谷往上爬,每一步,甚至每一寸爬的都非常艱辛,真的沒有什么大的爽感在里面。”汪俊說。
情感關系上,劇中也沒有給胡曼黎安排一個年輕帥氣,提供絕佳情緒價值的“弟弟”作為情感關系的“歸宿”,通過年齡身份倒轉來彰顯一種符號式的“逆襲”。胡曼黎與薛曉舟的關系并沒有簡單粗暴地被處理為“姐弟戀”,而是詳細鋪陳了他們職業領域中的互利共生與彼此制約。
她與薛曉舟的矛盾,源于摸爬滾打的市井智慧與規范嚴謹的專業精神之間的碰撞,也代表著不同時代行業發展過程中經歷的震蕩與革新。二人之間的關系變化,源于對彼此專業能力、人格底色的了解和認可。
汪俊說:“最后兩個人能夠和解,能夠合作得非常好、非常默契,就是他們的底色是一致的,從打打鬧鬧、雞飛狗跳,到最終自己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找到了他們最好的相處方式。”
《蠻好的人生》跳出了傳統都市劇中“苦情原配”或“開掛精英”的二元框架,完成了從“女性凝視”到“人性共情”的轉向,呈現了中年女性在瑣碎生活里真實的生存智慧與復雜的人性灰度,塑造了一個真正具備生命力的女主角,也代表著中女形象在熒屏上的主體性升維。
保單后的煙火人間
“每一張保單背后,都是一家人的人情世故。”正如劇中胡曼黎所說,《蠻好的人生》以保險行業為棱鏡,折射出的是社會各階層的生存圖景。在與客戶的周旋中,逐步了解客戶需求,既是利益博弈,也在熒屏上呈現出街頭巷尾的人間冷暖。
跟隨著胡曼黎與薛曉舟的視角,觀眾看到老年女性被忽視的情感需求,也看到復雜家庭關系背后的情感與掙扎。胡曼黎一次又一次地通過自己豐富的從業經驗與閱人無數的閱歷,察覺客戶背后的真實訴求,并從中提供更加科學、具備可行性與人情味的方案,這個洞察讓保險經紀人從銷售者轉變為社會情感聯結者。這種立意通過實際的案例落地、既凸顯了行業的社會價值,也暴露其倫理困境。
故事著力再現了保險人穿梭于市井之間的工作日常,也不吝于呈現胡曼黎身上的小瑕疵,她偶爾游走于道德邊緣的手段,恰恰反映出她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生存策略。盡管存在一定的爭議,但這類劇情并非獵奇,而是試圖揭露背后的原因。比如胡曼黎為癌癥客戶爭取理賠的案例,雖然是違規操作,但不能忽視這是普通家庭在面對重大疾病時的脆弱和困境,而她自身從“職場女王”跌落谷底的落差,則直擊中年女性的經濟焦慮。
胡曼黎的出格,實質反映了保險銷售在業績壓力下的生存焦慮,而作為對照組,薛曉舟從“學院派”到“接地氣”的轉變,則暗含著保險行業新舊理念的融合與轉變。這種對行業復雜性的包容,恰是溫暖現實主義的底色——不回避生活中的陰影,但始終相信光的存在。
作為一部溫暖的民生劇,劇中對于“民生”的再現,也反映著人物的生活狀態和行為動機。
比如,胡曼黎買菜的場景從大超市的高級貨架變成了人聲鼎沸的菜市場,無聲之間展現了她經濟狀況面臨的危機。而在跟兒子吵架之后,含著淚繼續炒菜做飯,則呈現了中國家庭中母親的深厚與包容,這也是千萬家庭中妻子與母親最真實的處境——無論面對多少傷心與情緒,擦掉眼淚生活還是要繼續。
劇中對方言的運用,則是關于民生的另一種描寫。《蠻好的人生》故事發生地為上海,鏡頭和人物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著濃郁的上海風韻,從外灘金融圈的摩登大廈到虹口老弄堂的煙火氣,劇中的空間轉換與胡曼黎人物的多面性相對應,既要駕馭現代商業規則,又要扎根于市井生活智慧,胡曼黎時不時說出的上海話,讓人物更加生動。
據汪俊回憶,孫儷在表演時,什么情景、哪個時刻要用方言區表達,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方言并非僅僅是景觀化的展示,而是深度參與人物塑造。比如,胡曼黎與本地客戶私下溝通用滬語拉近距離,在商務場合切換標準普通話,語言策略本身即職場生存術的體現。而當她在生氣發怒,情緒特別沖動的時候,會本能地冒出上海話,“因為上海話是她的母語”,汪俊表示,“在人物的心態和情緒的表達的準確度上,方言都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蠻好的人生,是“不被定義”
從《小歡喜》《小別離》《小敏家》,到《玫瑰的故事》,汪俊在都市劇領域拍出了許多口碑和熱度雙豐收的作品,同時他也看到了都市劇的創作瓶頸。“因為所有的社會話題幾乎都說的差不多了,無非就是婚姻、親子關系、代際關系,子女教育和養老問題。市場上很多劇本大同小異,這些東西也繞不過去。”
為了打破瓶頸,在《蠻好的人生》里,汪俊提出“半職場+半家庭”的結構理念:“因為缺少家庭戲,人物的成長邏輯就會受一定的影響,有了家庭的襯托,人物的質感和根基會更牢靠。家庭是人物成長的土壤,缺失則邏輯不真實。”
孫儷在開拍前曾問過汪俊,“怎么去定義《蠻好的人生》?這是一個職場劇還是生活劇?”而汪俊回答:“不要定義,任何事情都不要被定義,因為職場就有職場的局限,家庭有家庭的局限,我覺得兩者的融合可能就是《蠻好的人生》。”
“不被定義”的創作理念,貫穿了劇中的故事呈現與人物塑造,跳出陳舊的框架,讓現實題材獲得更豐沛的表達空間。
《蠻好的人生》并非完美之作,但其在都市劇同質化突圍的道路上走出了新的一步,為現實題材都市劇提供了重要樣本。
通過地域敘事增強代入感,借行業切口剖析社會肌理,以復雜的中女形象激活共情,讓觀眾重新看到現實題材的價值所在。不是過度美化生活,而是給予觀眾直面現實的勇氣;不是提供虛假的爽感,而是傳授在生活中努力求生的智慧與力量。
這種創作趨勢也正在其他作品中體現。前不久,在優酷“生花劇場”熱播的《以美之名》通過整形醫生的故事,來解構容貌焦慮,精準切中當代觀眾的深層需求:既渴望看到專業領域的深度呈現,又期待在故事中找到現實困境的解決方案。
而在《蠻好的人生》中,當胡曼黎用保險方案為客戶構建風險屏障,劇集本身也在為觀眾提供對抗生活不確定性的精神保單。正如汪俊所言:“畫鬼容易,畫人難。”未來都市劇的創作革新,或許不在于題材的新穎、類型的細分,而在于對行業本質與人性真相的深刻洞察。當創作者以謙卑姿態深入生活肌理,都市劇才能真正成為“時代的鏡子”,照見每一個“蠻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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