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李雨心 劉可欣 攝影 何宏杰
4月暮春時節,陡然上升的氣溫與正午的太陽一同,炙烤著四川盆地下的每一寸土地。濛溪河遺址的草地上,卻是一派春意盎然的綠色。前來上工的嬢嬢們、伯伯們,拿起工具,熟練地加入考古隊的工作中。
程應杰在濛溪河遺址
作為濛溪河遺址發掘現場的負責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舊石器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程應杰在接受采訪,還要時不時地指導一下現場的工作。今年是這位“90后”青年考古隊員參與濛溪河遺址發掘的第三個年頭。
穿著帶有“濛溪河遺址”字樣的考古馬甲,當程應杰的腳步行走在大棚下的發掘區周圍時,不時揚起一些細小的塵土,也將他的鞋子染成泥土的顏色。
4月24日,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終評結果在北京揭曉,四川資陽濛溪河遺址群成功入選。目前的測年結果顯示,濛溪河遺址群的第一地點(即濛溪河遺址)的年代為距今約8萬-6萬年,遺址群的年代主體為距今約10萬-5萬年。而在遺址現場與濛溪河先民對話的,卻是一群平均年齡不到30歲的考古人。2024年,資陽濛溪河遺址考古隊獲得了第27屆四川青年五四獎章。這群考古新青年,在四川舊石器考古領域掀起了一場“青春風暴”。
就在“十大考古”評選結果公布前夕,封面新聞記者來到了濛溪河遺址,聽程應杰說起他們是如何跨越數萬年的時光,一層又一層撥開土地的肌理,與古老的先民隔空相遇。
程應杰(右一)與隊友在考古發掘現場 圖據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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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想象力的石器
讓他與舊石器考古“雙向奔赴”
舊石器時代,距今約300萬年前到距今1萬年左右,占據人類歷史總長度的99%以上,可謂人類演化長河中最為漫長的時段。可以說,舊石器時代便是人類文化那漫長的童年。相較于精美的陶器與玉石器,或是絢麗的青銅器,與一堆“石頭”打交道的舊石器考古,哪怕在國內考古事業如火如荼的當下,在大眾認知中也是比較冷門的方向。
可對程應杰來說,卻不是這樣。2019年從四川大學考古專業畢業之后,他便帶著滿腔的熱情奔向了舊石器考古工作中。
那些其貌不驚的石器,卻能夠給程應杰帶來無限的想象,成為考古工作中破解遠古奧秘的“無字天書”:因為它們蘊藏著百萬年間人類起源的密碼。舊石器出土的石器,往往更多需要考古人員依據遺跡現象進行推測:“好比新石器時代出土的陶器,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作為容器使用。但普通人看到的石器,可能就是個‘破石頭’。但用舊石器的知識來解釋,它可能是用于切割,甚至可能用于鉆孔,會有更多的探索空間。”
濛溪河遺址出土的令程應杰驚喜的骨器 圖據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程應杰在采訪中數次感嘆自己的幸運。在2019年川藏鐵路文物調查過程中,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舊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長鄭喆軒發現了1949年以來青藏高原第一件明確的手斧。而在對康定、理塘、稻城等地進行了系統調查后,2020年5月,皮洛遺址的“石破天驚”,為四川的舊石器時代考古掀開了新的一頁。而程應杰,也恰好在這時加入,成為四川舊石器考古團隊成員之一。
其實,早在研究生時期,程應杰就參與了貴州招果洞遺址這一舊石器遺址的考古工作中。該遺址也曾獲得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因此他說:“我跟舊石器考古有點‘雙向奔赴’的意思。”
程應杰在進行考古工作 圖據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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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濛溪河遺址的日與夜
重現先民的“安逸”生活
在程應杰與舊石器考古“雙向奔赴”之時,四川的舊石器考古工作,迎來了高速發展的新時期。近年來,在四川新發現舊石器遺址點300余處,填補了四川省10個市、州的舊石器考古空白。其中,2021年因洪水“重現”的資陽濛溪河遺址,因其豐富的石器、前所未見的動植物遺存、刻劃線條和穿孔的遺物等,成為其中的焦點之一。從2022年開始,程應杰將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水落石出”的濛溪河。
“一年365天,我差不多有300天都在這里。”在去往浮選工作區的路上,程應杰熟絡地與來往發掘區的民工們打招呼。他們大多是來自附近鎮上的村民。程應杰一年中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也許比家人更長。每天早上9點不到,他便在這里開始了工作,直到下午6點野外考古工作結束,再開始室內整理和清理的工作,一直到深夜。
截至目前,濛溪河遺址發現的遺物中,包括3萬余件石制品和18萬件動物化石及碎屑,6萬余顆(件)植物種子,2千余樹木相關遺存。還有更多未清理的遺存,等待著考古人員陸續展開工作。這些豐富的遺存,正在為后人構建出一個東亞古人類生活的歷史場景。在濛溪河遺址度過的日與夜里,程應杰也試圖通過這片土地上的每一件石器、每一粒植物種子、每一處刻劃痕跡等蛛絲馬跡,遙想遠古的濛溪河先民,是如何在這里棲息、生存。
程應杰在濛溪河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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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350平方米發掘區中的驚喜
在厚重的歷史中剝開一絲迷霧
穿越荒無人煙的地區,在廣袤的大地上“找石頭”,在田野考古的一線與清風、塵土、烈日相伴……考古生活是寂寞的,而舊石器時代的考古,更是如此。在濛溪河遺址的考古日常中,程應杰的生活往往是兩點一線,從住所出發到考古工地,直至收工回到住所,生活的半徑不過十幾公里。但在外人看來枯燥的考古日常,程應杰卻以另一種方式理解它:在濛溪河遺址350平方米的發掘區中,存在著驚喜的“邂逅”。
“考古工作有個好處,就是不知道哪天就會帶來一個驚喜。”程應杰說,雖然日日在“挖土”,看似挖的都是一樣的土,但也許這一鏟下去,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遺存。“這時候,不就有新鮮感了?”
一件遺址中出土的骨器,就是讓程應杰印象頗深的驚喜之一。當初清理前,考古隊員只覺得是一件普通的化石碎片,但是當典型骨器的外形特點和技術特征逐漸清晰,當表面的人類加工痕跡逐漸顯露,這件石器便給程應杰帶來了驚喜。如今,這件骨器的照片也被清晰地印在濛溪河遺址現場的展板上,是該遺址出土的極具代表性的遺存。
當然,這樣的“驚喜”并不是每天都能出現。在考古工地度過的春夏秋冬中,程應杰與小伙伴們還是日復一日地在泥土中找尋,期許能找到更多遠古時代人們遺留的信息。程應杰說,自己之所以堅定地走上舊石器考古的田野,是因為對人類起源這一問題有著無窮的好奇。
“從遠古到現在,人們都在追索這個問題,到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是不斷地去嘗試接近這個真相。到底真相是什么?對于我來講還是不清楚的。但是通過我所參加的考古學工作,也只能說是在非常厚重的歷史迷霧面前,嘗試著剝掉那么一絲絲、一點點。”
如今,濛溪河遺址群的考古成果,被認為填補了東亞現代人起源演化關鍵階段的空白。但對于考古學者而言,對于人類演化進程的探尋,還是一個道阻且長的歷程。也許窮盡一代又一代考古人的一生,也只是從數百萬年時光打撈到滄海一粟。不過,程應杰卻甘之如飴。
“對我來講,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考古過程中,其實是一件好事。”在他看來,當下他所參與的所有工作、獲取的所有知識,也都是站在前輩的肩膀上。百余年來,一代代中國考古人前赴后繼,以不懈的努力延伸了世界人類歷史的軸線。正因于此,與程應杰同齡的年輕考古人們,才能將舊石器考古工作“接力”。
“他們也窮盡了一生,完成在外人看來不能完成的任務,在追求答案的探索過程中,他們的一生是非常精彩的。如果有幸能一直從事舊石器考古這件事的話,我覺得我也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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