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黃包車夫踩著青石板路“吱呀”一聲停在客棧門口。遞上幾枚銅板,車夫便載著我穿過薄霧繚繞的街巷。民國十六年的杭州,城墻已拆了大半,湖濱路敞亮得能望見西湖的柔波。車夫說:“從前這城墻一擋,城里人看湖得繞遠路,如今倒像是把西子請進了家門?!?/p>
上午·城站市場,市井煙火里的新潮
城站火車剛鳴笛進站,人群便如潮水般涌出。這里是杭州新興的“時髦地界”——城站市場。洋貨鋪子掛著霓虹招牌,玻璃櫥窗里擺著瑞士手表、法國香水,穿旗袍的太太們捏著絲綢手帕挑揀貨品。轉角處的“四海樓”茶館人聲鼎沸,跑堂的提著銅壺穿梭,一碟茴香豆配龍井茶,不過十個銅板。二樓戲臺上,評彈藝人正唱著《白蛇傳》,吳儂軟語混著茶香,聽得人骨頭都酥了半截。
隔壁的“益智社”游藝場更熱鬧:彈子房里的公子哥叼著雪茄撞球,露天電影場正放映黑白默片《火燒紅蓮寺》,票價低廉,販夫走卒也擠在條凳上看得入神。忽聽一陣鈴響,報童揮著《申報》飛奔而過:“號外號外!西湖博覽會下月開幕!”
晌午·湖濱新市場,西子裙邊的繁華
乘電車到湖濱,眼前豁然開朗。新市場一帶,洋樓與中式飛檐錯落有致,法國梧桐夾道的柏油馬路旁,西裝革履的紳士與布衣長衫的文人并肩而行。
“新新旅館”六層洋樓氣派非凡,門童戴著白手套拉開玻璃轉門。一樓彈子房里,留聲機飄出周璇的《天涯歌女》,幾位穿蕾絲洋裝的女士在舞廳輕旋。頂樓的“屋頂花園”最是愜意,點一杯南洋咖啡,俯瞰西湖全景——雷峰塔雖塌了,保俶塔仍婷婷而立,湖面游船如織,遠處山色空蒙。鄰座兩位穿學生裝的青年正爭論:“徐志摩先生說西湖被汽車糟蹋了,我倒覺得這西洋景襯得湖山更鮮活!”
午后·孤山公園,偷得浮生半日閑
租一艘劃子蕩向孤山。船娘哼著小調,竹篙一點,驚起幾只白鷺。棄舟登岸,中山公園里紫藤垂廊,石桌上散著未下完的棋局。穿陰丹士林布衫的女學生坐在湖畔寫生,畫板上是蘇堤春曉的輪廓。
忽聞笑語盈盈,一隊戴寬檐帽的西洋游客舉著柯達相機拍照,導游用生硬的中文介紹:“這里,白居易、蘇東坡都愛!”中國旅行社的導游旗在風中招展,據說今年外國游客已破萬人。賣蓮蓬的老嫗笑著遞來一捧:“先生嘗鮮,三個銅鈿。”
黃昏·清河坊酒肆,醉里吳音相媚好
日頭西斜,清河坊的酒旗在晚風里招搖。鉆進“望湖樓”,跑堂麻利燙了碗紹興黃酒,切一碟醬鴨、一碟醉蝦。木格窗外,人力車的銅鈴叮當遠去,挑擔的貨郎吆喝“桂花藕粉——”。鄰桌幾位機工模樣的漢子,就著花生米呷酒,聊著拱宸橋新開的繅絲廠:“日日上工十二個鐘頭,也就這口酒能解乏!”
酒酣耳熱時,掌柜端來一碗片兒川:“送您的!看您像是外鄉客,嘗嘗我們杭州的鮮。”湯頭用筍片、雪里蕻吊得清亮,面條筋道,暖意直沁到心底。
入夜·西湖夜游,燈火闌珊處的風月
月上柳梢,湖面漂來幾盞荷花燈。南山路的“西湖大世界”霓虹閃爍,京戲《貴妃醉酒》唱得正酣,名角粉墨登場,包廂里不時爆出“好!”的喝彩。
沿湖散步,忽見長橋邊泊著畫舫,紗燈搖曳,傳出琵琶聲。船家探身笑問:“先生可要聽南詞?一塊銀元包船,附送龍井一壺。”猶豫間,對岸凈寺的鐘聲悠悠傳來,驚起蘆葦叢中幾點流螢。
尾
子夜回客棧,路燈將梧桐葉影拓在粉墻上。想起日間在城隍山腳見到的殘碑,刻著“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此刻方懂,民國的杭州啊——拆了城墻,卻把千年風雅揉進了市井煙火里。
而今湖濱步行街依舊人潮如織,只是不知那碗片兒川,可還守著當年的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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